忽地,一阵强风吹过,沙石四起,众人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可举弩的人只是眼睫微垂,手臂纹丝不动,弩仿佛是她肢体的延伸,稳定、忠诚地射出箭矢,直中红色靶心。
风停了,沙石落地,靶场里的士兵们看见靶心上的十支箭,都不由得欢呼起来。
沈长胤在桌子上放下弓弩,心情似乎不错,用白色的毛巾擦了擦手,转身就看见了谢煜。
“三殿下,看来你已经见过那些孩子们了,我是个‘丧天良’的人,如有照料不周,还请三殿下.体恤。”
她走向前,站在谢煜身边半米处。
谢煜的脸又是一热,低声说:
“孩子们都被照顾得很好,那天晚上是你言语误导我,让我觉得你将对她们不利,但,那样辱骂你仍然是我的过错,我很抱歉。”
道歉不妨碍她直奔主题。
“但是我不会和你成亲的。”
沈长胤的嘴角渐渐变得平直,看了谢煜半晌,没说话。
谢煜试图说服她。
“老实说,我不能理解你。”
“你不喜欢我,即便是为了报复我骂你、将箭头对准你这两件事,你也不应当用婚事作为代价。”
“你应当与心悦之人成亲、举案齐眉,而不是将亲事浪费在报复上。”
沈长胤:“三公主如此懂婚事,可是有心悦之人?”
“什么?我没有,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煜坚持:“重点在于,你为什么要为我这样一个不重要的人搭上亲事。”
沈长胤忽然笑了,仿佛是真的开心。
“三殿下,你怎么会是不重要的人呢?”
“你姓谢,谢家人已经当了三十朝皇帝了,这天下几乎忘记了其他人当皇帝的时候。”
谢煜:“所以?”
“这天下的婚姻里,两情相悦的不到一成,剩下的都是为了别的东西。”
靶场里的士兵正在射箭,一轮过去,几十支箭在空中划过,像一场雨。
谢煜:“所以你只是要一个姓谢的公主,一个用来表示你和皇帝握手言和的工具,一个拥有继承权的血统。”
“那为什么偏偏是我?”
沈长胤弯了弯眼睛,她曾经也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轻轻地说:“因为我们八字相配,命定姻缘。”
沈长胤相信算命?
那还不如说她谢煜是皇帝呢。
谢煜不相信这个回答,继续等。
沈长胤低头笑了一下,“没办法,你偏偏在那天晚上牵住了我的手。”
她就说当初不应该救这个人!
谢煜深呼吸了几下,望着沈长胤的神情,知道对方不可能改变主意了。
忽地笑得阳光灿烂。
“好,那我就回去了,等你来接我去成亲哦。”
她轻松地说完,转身就走。
*
当天夜里。
“不等!谁等你!我才不等!”
谢煜悄无声息地绕过驻守的士兵,翻过院墙,轻车熟路地往冷宫附近跑,背上还背着一柄偷来的刀。
她跑着跑着,会突然冷笑一声。
呵。
这次逃跑,不管是多漂亮的女人,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她都绝对不会再救了。
她一口气跑到河道洞口,趁着夜色,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刚要往下跳,天空忽然亮如白昼。
“三殿下,不是在等我接你去成亲吗?这是要往哪里去?”
一个熟悉的、阴魂不散的声音响起。
谢煜立刻丧下脸,转身看去。
近百名手持火把、刀剑出鞘的士兵已经将她包围了,沈长胤从士兵中央缓缓走向前,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灯笼。
谢煜:“我没有告诉过你河道另外一头连着皇宫。”
沈长胤:“一个十七年来没有出过宫的公主,却忽然知道一个可以藏人的荒废河道,这其中的缘由并不难猜。”
“您还给我留了一封信。”沈长胤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开始读,甚至刻意模仿了谢煜的语气:
“‘我永远、永远、永永远远不会和你成亲的。’”
谢煜:“我是认真的。”
她平静却十分坚定地说:“你可以试试,看看一个作为你妻子的公主除了给你带来权力外,还能够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
沈长胤:“宁可两败俱伤?”
谢煜:“宁可我死,也要你死。”
“那这样可不好,我成亲是为了好处。”沈长胤修长的食指敲了敲灯笼柄木,指腹柔软,轻微变形:“但是我也不可能就这样取消定亲。”
“不若我们来打一个赌。”年轻的摄政王眸光闪动:“定亲宴就在一个月后,这一个月里你随时都可以逃跑,而我会延后半日再追。”
“如果你能跑得掉,那从此你便自由了。”
“如果这一个月内,你跑不掉......”
谢煜:“那我就与你成亲。”
“击掌为盟?”沈长胤伸出手来,偏偏头,发丝顺着一侧微垂,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药草香气浅浅地逸散开来。
谢煜恍惚间觉得,这个人,有些过于漂亮了。
她绷着脸,伸出手来碰了碰那张素白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