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杨安看着眼前的谈俱,眉眼长得更像他母亲,唯有挺阔的身形能看出几分谈方谭年轻时候的样子。
他还在谈方谭身边做事时并不常见谈俱,见的几面也不怎么说话,偶尔语出却惊人,那时只觉得他颇有城府,谈方谭可能低估了这儿子的能力,时过境迁一看,倒还真被他说中了。
“谈总。”杨安伸手,浅浅笑意已浮在脸上,“坐。”
他早年无意中参与到集团高层斗争,手里掌握了郑康成结交高官、黑白通吃的证据。
本以为谈方谭会一网打尽,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不知道是谈方谭年龄大了开始变得心慈手软,还是压根就没有铲除旁系的心思,竟然在最后关头让他收手。
他一边恨得牙痒痒,另一边激起了郑康成的报复,他两头不讨好,无奈之下急流勇退,躲进深山不再见客。
将近七八年过去了,没想到这些证据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这些年他虽然住在远离市区的山庄,但也不是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谈方谭死后谈俱立马选择和章家重归于好,对郑康成一派也是雷霆手段,不过几个月竟又找上他。
当年他见谈方谭对这个儿子不甚重视,他自然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歹竹出好笋,谈家竟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不仅比他老子聪明得多,较之年轻时候的手段也更雷厉风行。
当年可是闹得风风雨雨,他受到报复,被逼上绝路,而谈方谭软弱无比,不愿出手搭救,外界传闻他曾给郑康成下跪,不过真假倒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几年一直养花逗鸟,假装与世无争,又几次搬家远离江城,背后还有梁秋收爸爸支持,才勉强躲过一劫。
如今有人替他出头,他何乐而不为?
他心里有气,想着父债子偿,才晾他这么半晌,可其实心里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存有一丝惧意。
郑康成是当初打江山的谋臣猛将,谁见了他不让步三分,如今也毫无心软说铲除就铲除,可见此人,静渊之下实则恣睢妄为。
既然木秀于林,他当然好风凭借力。
杨安双手奉茶,笑:“谈总,大老远过来可一定要品一品并山的好茶。”
谈俱回以目光,像是猎物已在手心:“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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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谈结束,杨安将东西悉数交给谈俱。
谈俱稍作翻看和清点,修长手指将资料一合,眼睑抬起,作势起身要走。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杨安打量此人,淡漠,不近人情,要比他想象中以结果为导向得多。
杨安有意提醒:“谈总不要贵人多忘事。”
谈俱脚步顿住,视线折返,眼里是疑惑的神色:“什么?”
“那看来是小收的主意了。”杨安恍然。
东西已经给了谈俱,说白了他自己已经没有了什么利用价值,杨安礼让三分,笑意爬上眼尾,语气刻意放得谦逊了些,“这宅子的事,还需要请谈总帮个忙。”
谈俱莫名,以眼神示意杨安继续说。
杨安粗略将自己的诉求表达清楚,可聪明人对弈,直言直语是下下策。
末了他转个弯,笑道:“还以为是谈总主动给的见面礼,没想到是小收胡乱说的,这丫头我了解她,在家里被纵得不知轻重,怪我怪我,没了解清楚。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谈总留下吃顿晚饭吧。”
一席话前进几步,又再后退几分,给他自己留足了余地。
谈俱听他话里的意思,心里了然几分。
梁秋收还真给他想办法了,可做好事不留名倒不像是她的行事作风。
不应该敲锣打鼓告诉他,再写个通告把自己从头到尾表扬一番吗?
“梁秋收说的。”
谈俱往外走去,语气笃定:“我自然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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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谈俱什么时候结束,梁秋收把逛的地方都逛了个遍,甚至还和杨安小儿子下了几局象棋。
她最后实在无聊,跑到左院的大凉亭里乘凉。
爬藤植物爬满凉亭,葳蕤植被之下,映照出一片清凉的阴影。
远处的池塘水面浮光跃金,午后一切亮堂堂的,静谧地不像话,让人想闭上眼睛。
梁秋收有点想打瞌睡。
直到杨安的小儿子从跟前跑过,笑着穿过凉亭和池塘中央的木板路,踢踢踏踏地跑向右手边的独栋房间。
声音惊醒了梁秋收,她撑着下巴朝那边看去,那栋小楼比这宅子的主体部分要矮一些,八角攒尖顶,紫金色瓦片,一副早期建筑的庄严特点。
梁秋收怀着好奇,找了个人问问,才知道是藏书楼,说她愿意的话可以随意参观。
梁秋收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最后秉着表面好学实际无聊的心态推门进去。
里面的陈列倒没有外观那样古韵悠长,也可能是找人修复和重装过,更像是现代图书馆,近五米的挑高,每排架子都摆满了图书,一排接一排,一眼望不到头。
梁秋收想着要不然找几本专业书看看得了,忽听门外传来几声响动,她跑到门口侧头一看,是谈俱出来了。
梁秋收无所事事,她双手交叉,侧靠在门边,干脆喊他:”谈俱,过来。”
距离有些远,谈俱听见声音后打量了一圈才注意到她这里。
他原本面无表情,在看向她的那刻眉尾提起,脸上写着:有事?
梁秋收担心他达到目的直接甩下她就走,干脆由懒懒的语调转变为命令:“你过来。”
后脚出来的杨安看见这幕,以为是谈俱没听见,忙替他指一指:“那儿,小收叫你呢。”
“里面都是书,有的时间太久远已经成了藏品,可以去看看。”
杨安耐心地介绍,谈俱夹在中间,顿了片刻才领了他的好意,长腿一迈,向梁秋收那边过去。
“快看,好多书。”梁秋收招手示意他进来,声音在室内传来一阵回音,撞在刚进来的谈俱身上。
梁秋收刚开了灯,沿着高至天花板的一排木质书架走过,看着分类和编号寻找自己感兴趣的。
“你知不知道杨安叔叔一开始不想见你,想晒死你,是我......”她走到一半猛地转回身,谈俱眼疾手快后退一步才没撞到她身上。
梁秋收倒退着往后走,抬头,拿一双清凌的眼睛直视他:“我略施小计他才同意,快点谢谢我吧你。”
这才对了,她梁秋收哪有做了好事不说出来的道理。
谈俱故意,问:“什么小计?”
“这重要吗?”梁秋收抬起下巴,笑,“说谢谢我听听。”
尽管这里经常有人打扫,空气里仍有书卷的陈旧气息,部分书籍残缺泛黄,隔板铁锈斑驳。
谈俱随意打量,跟着她后退的步伐往前,跳过这个话题:“杨安留你吃晚饭。”
“你别岔开话题。”梁秋收不再退步,她站定,往谈俱的方向走,不依不饶,“说谢谢。”
她越往前,表情就越发骄横,看向他脸的视线也随之抬高。
脚步在空旷的楼里发出声响,谈俱看着她骄矜的,越来越近的脸,甚至觉得她会上手来掐住他脖子逼他说到她满意为止。
或者干一些别的。
脚步还在向前。
谈俱开口:“谢了。”
声音落下的下一秒,梁秋收在原地站定,表情拐个弯,嘴角笑意显现:“这还差不多。”
她别了把额间碎发,复又转身,栗棕色卷发垂在身后,像没事人一样一边打量一边继续往前走,“你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