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林接过陆于微捧来的封将诏书。
众将士齐齐跪下接旨,唯有赵显让嗔目而视,“陆于微!你也出于微末,当知这血路不易与不公!本将待你不薄,你竟伙同他们背刺我?”
陆于微不否认,赵显让于她有知遇之恩,可兄长先前便死于军中阴谋算计,她做不到同流合污。
她跪着执礼,不卑不亢,当全军面揭穿:“参将赵显让好大喜功,南疆幽冥毒毒害李总兵与军师,欲夺冀北军权,恳请裴总兵依军法斩之!”
瞧着赵显让派去刺杀新主将的刺客,冀北军已然明晰大概,如今知晓遭人糊弄,他们只剩愠怒。
“斩!”
“斩!”
......
赵显让的万余部下沉默着,他们多出生贫苦乡野,跟在他身后火拼,一路得他照拂,实在无法喊出“斩立决”。
砧板前,少年参将虚弱抬眼,裴照林明了,赵显让无家世,靠着半生拼搏至参将,不服少年郎因着背景优渥,获得许多升迁之战。
昔年,裴父冀北戍边,裴照林也曾隐姓埋名西北从军,无人知晓。
他耿直脾性,最惹某些兵痞厌恶,明里暗里吃过他们不少亏,若没遇着朱屹,他或许活不到京师。
若非那几年不公不易,他亦改不了顽固执拗。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赵显让一再迫害主将,该杀。
但暮年老将不能死在战场,而是急功算计,可悲至极,裴照林捏着诏书,不忍开口即刻斩杀。
“将士没有不战而亡的道理!”
脆生生的声线突兀响起,小娘子跳下马车,赭色棉袍,红绸缎包裹着乌发,高高束起,月眉轻拢,竟是比边塞的朱顶红热烈明艳三分。
众人眼中闪过惊艳,很快被荒唐占据,不知谁愤懑问道:“主将打仗怎可带亲眷?!”
亲眷。
宋涟清涩然一瞬,自顾自道:“昔年北瓦南侵,宣文宗迁都淮州,松阳关一役,草莽将军楚世忠,抵死守关,全军覆没,连失五城。”
“然,后北瓦定都中原,加封其世忠侯,试问,楚世忠愿要这封赏吗?”
众将士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自然不愿啊!”
赵显让被赤羽卫压跪于地,此时,神色动容。
为国捐躯,敌军赏世忠侯,于楚世忠而言,无疑千古污名。
宋涟清举出北瓦封侯的极端案例,便是想问赵显让,不义功名他抢的可踏实?
她又太聪明,算准了他这暮年老将壮志难酬,惟愿凭着真本事为国效力,得君王青睐封侯隐退。
赵显让焦黄的嘴唇嗫嚅,“罪将贪图名利,忘了为何从军......”
料定他自请斩首,宋涟清朝裴照林揖道:“赵参将虽罪已至死,但他熟知军情,雪后热战,恳请裴总兵派他为先锋,与北瓦近身作战!”
赵显让毒害主将与军师,不斩,无法定军心,可历朝历代因家世而获得优待不在少数,军中不乏他这般草莽军士,一路走来,多少人觉着不公,斩了赵显让依旧定不了军心。
但若让他为国而死,那便是军中少有的温情。
赵显让眼眶湿润,他的部下或知情或不知情者,俱酸涩又熨帖,向赭袍娘子投去赞许的目光,纷纷请示:“我等愿请前战!”
裴照林自诩算无遗策,而今不得不承认,小娘子与他不惶相让,定军心只在瞬息间,更猜透了他踟蹰的背后思绪。
“好。”他接下这把梯子,为她正名,“这位娘子,乃陛下破例拔擢的工部郎中宋涟清宋大人,亦是他钦点的军师,众将士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冀北军目瞪口呆,这位工部的女娘子大人,三两句竟让赵显让他们悔悟前非。
*
赵显让怨李辅优待提拔韩进安,到底没敢毒杀他,用了微量幽冥毒,使之昏迷至今。
毒药由赵显让一位南疆部下提供,南疆人擅制毒解毒,可那人在年前已战死。
赵显为赎罪,拿出南疆部下给予他的毒药配方。
徐诺素有“破瘴针”之称,因她也颇擅解毒。
军帐中端出盅盅毒血,徐诺收好针包,对上宋涟清满目的忧虑,她劝慰:“我已为你舅父放出毒血,封住心脉,暂时无性命之忧,待我好生研究研究配方,不日便能为他配药解余毒。”
祸不单行,京师平南侯府乱成一锅粥,北地舅父又成这副模样,宋涟清心头压着的磐石稍挪,“阿姊的医术自不必说。”
而后,她们同去韩进安的帐中慰问,恰逢裴照林与孟钧来送吃食,当日只道寻常的同窗回忆涌现,一行人眼里俱流露出温暖笑意。
少年参将披着夹袄起身执礼,“多谢几位同窗及时相救,进安无以为报,定誓死守卫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