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柠跟前的赵嬷嬷求到宋府门前,“大娘子素日最念叨着表娘子,您去劝劝她吧,莫要再与郎君怄气,她不饮不食,足足五日了,这般下去,老奴怕她撑不到侯爷回来的时日……”
满脸沟壑,泪眼婆娑,叫人推辞都有些愧疚感,宋涟清换了官袍随她去平南侯府。
冬日饭菜搁一搁便凉透,宋涟清正迎着侍女撤下晚膳,吩咐她们:“熬些粳米粥,舅母喜甜,放些红枣、冰糖。”
侍女们应下,宋涟清打帘进内室。
织锦床头,妇人容貌姣好,瞥着窗格前斜飞的两枝红梅,双眸黯然无神,面色蜡黄,不着半点红润。
宋涟清揪着帕子,连唤三声:“舅母。”
陈怀宁这才回神,虚虚扯出一丝笑意,宋涟清开口欲多慰问两句,却见她慌了神,泪水糊眼,“涟涟,是舅母对不起你……”
她踉踉跄跄下床,久不进食,脚步发软。
宋涟清快步,扶她重又坐回去,虽疑惑,只得先安抚她的情绪,“不着急,涟清在这儿呢,舅母慢些说。”
陈怀宁半晌嗫嚅,像是纠结着什么,急火攻心,一呼一息愈发急促,面色憋得绯红。
宋涟清疑窦丛生,但顾不得那么多,向外高喊:“来人,请大夫!”
侍女鱼贯而入。
半刻后,豆蔻年华的俩姊妹匆忙赶来,盯着陈怀宁喝下安神药睡下才安心。
两人哭哭啼啼朝宋涟清见礼,李明意年岁稍长,拭去眼泪,稳静道:“母亲思念涟清阿姊多时,阿姊今日难得来一趟,不若便歇在小妹院中。”
“好。”
宋涟清原以为舅母恼火李侃无故辞官,然如今与她千丝万缕,舅母并非意气用事之人,莫非李侃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宋涟清决计当面问个明白,“舅母这般状态,为何不见表兄,院中连条口信也不曾传出?”
俩姊妹犹豫地相视着,三娘子李明月松口道:“阿姊请随我们来。”
*
平南侯府的家祠隐在梅园深处,幼时逢年过节,宋涟清时常随母亲归家省亲祭拜先祖。
说来可笑,母亲去后,侯府老太君命人抢走了女儿的牌位,甚至险些夺走她的尸首,并勒令宋家人不得踏入李家祠堂半步。
身侧两位小娘子踟蹰着步子,宋涟清体贴道:“就到这里吧,阿姊断不会与外祖母提及意妹妹、月妹妹。”
姊妹俩惭愧感激交加,“多谢涟清阿姊。”
目送她们离开,宋涟清跨进祠堂院中。
祠堂外守着排战战兢兢的侍女,苏嬷嬷双手绞磨,团团转。
宋涟清正欲招呼,祠堂内瓷片碎裂声骤响,她提起裙裾与众人上前。
“你睁开眼睛瞧瞧清楚,那个天煞孤星,她将六亲克的还剩几人?!”
凄厉咆哮声穿耳,众人钉在中堂前。
宋涟清坠进冰窟窿里,寒意打心底四处游蹿。
先前斥她天煞孤星的大伯母,她已然亲手将之全家送上断头台,可直面外祖母的恶言,她决然不能如此狠心。
宋涟清端立在人群后方,弯月眉凝着,没发一语。
她冷得戴上披风连帽,里面的训斥声再度响起:“你今日所言,老身全当孩子话,既辞官,开春便接手府中营生,祖母自会为你相看其他娘子。”
宋涟清右眼睫轻微跳动,她心思向来细腻,倏然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李侃似乎……
“既心悦涟清,孙儿又如何能与旁的娘子举案齐眉,误人终生?”
祠堂内,郎君声声铿锵,众人大骇。
复杂、荒唐、愠怒、一齐砸向宋涟清,烦躁的热意连着两颊卷到了手心,她后退着想逃离是非之地。
屋里瓷杯再碎一只,“老身告诉你李侃,早些死了这条心!”
“一个生辰礼罢了,若没为那煞气玩意儿寻劳什子万安罗盘,我的愿姐儿也不会客死他乡!”
祠堂内顿然消音,外间数道惊恐的视线打在宋涟清身上。
朔风冒了银牙,咬得人两颊生疼,心更疼。
宋涟清僵在原地,容色煞白,喃喃自语:“万安罗盘……”
星眸里热气氤氲,宋涟清垂下眼睫,不敢与周遭的视线相对。
官府批文、宋家上下,皆道她的父母死于意外,外祖母却认定了宋家为杀女仇家,原来因她宋涟清啊。
她紧握双拳,微长的指甲嵌进肉里,掌心血肉模糊,却剐在了心头似的,绞痛如斯。
她无言呜咽一声,两肩颤得厉害。
她不由沉思,她真的是天煞孤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