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克定正原地薅胡子,满脸愁容,见着她半点不惊讶,据说东厂提督都换成了女娘子,前两日搅动整个顺宁府衙。
他焦灼道:“不知宋大人有何高见?”
“桃溪山植被稀疏,火势并不猛烈,韦大人可派兵绕山腰切割植被,将两边植被空出一长段安全距离,越宽越好。
今日刮西南风,风力不大,重中之重,起火的半座山靠着安全地带,从底部倒点火,下面植被烧尽,上方火向下蔓延,火遇火自然熄灭……”[1]
宋涟清怕他难以领会倒点火,蹲下身,就着块石头在田埂上比划,“切记切记,这安全地带之间覆上湿土,不得出现半片树叶,火一旦遇着可燃物便全完了,预防万一,同时兵分几路,不断输水……”
“以火攻火,宋大人真乃女中诸葛!”
韦克定不吝啬夸赞,激动得两手一拍,轰走身边几位亲信,“可听懂了?快快快,按照宋大人的法子灭火!”
许多百姓自行加入灭火阵营,其余的涌进山脚棉地采摘棉花。
宋涟清负手而立,盯着火势,弯月眉愈蹙愈深,捏紧拳,若再多些人便好了。
听到了她心声似的,身后马蹄声阵阵,她惊愕回眸,车骑奔驰而来,浩浩荡荡。
带队的郎君跨坐在高头骏马上,鲜丽的红衣猎猎翻飞,勒住缰绳喝令:“下马步行,切勿踩踏棉地!”
是孟钧。
宋涟清长舒一口气,山火与棉花地皆有救了。
孟钧带兵与潜火兵汇合,韦克定与他交代灭火事宜,军队疾速投入灭山火。
郎君的眉眼不似以往恣肆,神色凝重,覆了层霜,叫住两队人:“你们负责搜寻裴侍郎的下落……”
搜寻裴……裴侍郎?
宋涟清离他们有些远,零散听清这几个字,脑海中登时炸出一阵轰鸣声,她快步上前,“小均,裴思淼失踪了?!”
孟钧一怔,抬眼与她四目相对,没料到在此处遇上,斟酌她的问题,委婉道:“朱遇正与他负隅顽抗。”
“可这火……”
宋涟清思索蛛丝马迹,很快串起前因后果,“朱遇放了山火是想与他同归于尽啊!”
她的神情变了又变,孟钧不忍道:“涟清阿姊放心,我定然……”
余下的话卡进了嗓子,他惊呼:“阿姊!”
宋涟清摘了乌纱帽,拆开两只大水囊,从头浇淋,冲进桃溪山。
浑身湿透,一团团不甘却将她的心口包裹得密不透风。
裴思淼是否另有心悦的娘子,该她亲自质问!
*
枯草焦木直冒黑烟,火焰肆意蹿着,跳着。
两道剑光交织,僵持许久,谁也没捞到半点好处。
顶上焦木喷出“噼啪”一声,裴照林轻哂,跃起躲过飞来的剑锋,狠狠劈断粗壮的虬枝。
底下的朱遇慢了小步,被砸得半跪于地。
裴照林没给他半分回神的机会,一脚将他踩在地上,嗤笑道:“成王败寇,昔日的晏王殿下,为何执迷不悟?陛下仁善,念着大邺律令,带你回去,要给天下人交代……”
朱遇后脊生疼,胸腔滞闷,袖中的左手摩挲着瓷瓶。
裴照林手肘撑在膝前,肃清剑竖立压制朱遇的剑,可惜道:“但你偏偏落在我手里。”
朱遇忽而畅快笑了,阴柔的面上多出几分邪肆,“他朱屹心机深沉,你做他的狗,不怕有一日落得'走狗烹'下场?”
裴照林眸中闪过嗤嘲,剑锋偏转,脚下皮肉绽开,“做你的狗,我可活不到今日。”
朱遇心口直直中了一剑,吊着仅剩的几口气,猛地挥洒药粉。
裴照林旋即抬袖遮蔽,岂料,天旋地转,周遭火焰闪出重影。
朱遇笑得越发邪肆,“为你特制的迷药,裴侍郎,下来陪我吧!”
他心口源源不断涌出鲜血,却恍惚浑身热血沸腾。
混沌之际,他依然认定,朱屹只是运气好罢了,连他的阿湘待朱屹也忠心耿耿,弃他而去。
浓烟熏人,裴照林踉跄着有些喘不过气,抬剑想再补他一剑,颀长的身形不受控制倒地。
“你这个朋友,我宋涟清交定了!”
“裴思淼不可怕,我可怕。”
“裴思淼,你与我成婚吧。”
……
小娘子的音容笑貌浮现,裴照林从不信鬼神,可他们说,人临死前会走马观花此生最美好的记忆。
眼皮千斤重,他不能睡,他还没准备三媒六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