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山月没被他吓着,目光移开了片刻,再转回来时一副看笑话的表情:“你够男人,觉得你比女生强,也没见你早上对着王于英有多硬气。说坏话被抓包,谈恋爱被人甩,堵人还被找茬,我们两个到底谁更惨还真不好说。”
涂鸦男气得脸都皱了:“我只是不和她计较,你以为她就天下无敌了,谁都怕她?她高二在外面挨打的样子你是没看见!”
下一秒,一个低气压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哦,你不怕我。”
涂鸦男的汗毛都炸开了,僵着身子慢慢转过头去。
王于英手里拎着一袋M码的四中校服,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背后,正垂着眼睛盯住他,面无表情。
再一回头,冯山月朝他弯着眼睛微笑,这是早就看见王于英了,故意激他说人坏话被发现。
王于英被揭黑历史,心情十分差,抬脚就想踹他膝弯,碍于冯山月站在旁边,终究忍住了,改为迈腿朝前走,把他撞开。
“不会说话就滚,少在这里给人添堵。”
几分钟前,她在高三教学楼的阳台上往校门口看,找到冯山月一路朝汇雅楼走的身影,原本没打算下楼找她,却看见涂鸦男不知何时跟了上去。
还好来得及时,再晚一点事情又要闹大,以她现在对冯山月的了解,她不一定会吃瘪,但一定会让场面变得很难收拾。
涂鸦男转头就走,心想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主动招惹冯山月了,却听到她在背后喊他。
他装没听见,还要走,王于英叫了一声他全名。
“吴亮亮,站着。”
王于英上一次叫他全名,是把他堵在家楼下准备揍他,吴亮亮听到这个声音就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了。
他在心里悲愤地发誓,以后不但不招惹冯山月,还要在学校里绕着她走。
冯山月忍着没嘲笑那个与他混子气质毫不相符的名字,望着他校服背后的石膏头简笔涂鸦,问:“你是不是认识画室的人?”
吴亮亮转身,不明所以地点头。
王于英也侧头看冯山月,想到她中午说的找人,有些好奇,又隐约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冯山月朝身后指了指:“我想参观一下这栋楼,你找人把锁开了。”
吴亮亮瞅了一眼旁边王于英的脸色,仰天叹气,认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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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雅楼二楼的长廊上,白天没有开灯,这里窗户少,显得光线有些暗。
长廊两侧,墙壁上挂满了美术生的获奖画作和音乐、舞蹈、播音生的获奖照片。
冯山月换上了四中的校服,站在拐角处,正在把羽绒服叠好往包里塞。
她想了想,从羽绒服的兜里掏出什么,当着王于英的面不好直接往兜里装,索性藏在袖子里。
王于英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只专注替她放风,尽管不解她要干什么,却执行得很忠实。
随后,冯山月把包背好,用挂画玻璃当镜子,开始整理衣领。
王于英收回身子站好,抱着胳膊站在她旁边,忽然说:“谢谢啊。”
冯山月转头,不明所以:“什么?”
王于英很少有这样声如蚊讷的时候,却把话说得很直白:“我以为你来四中是想揭发我爸是杀人犯,结果现在大家讨论的都是另一件事。”
中午她回到教室后,发现有人正拿着手机兴奋地谈论那件杀人案,下意识提起心,却发现他们是听了小饭桌上认识的同学传话,在讨论那个偷钱包的人,倒是不再关心杀人的是谁了。
尽管这份短暂的释然让王于英自己都觉得可耻,尽管她也知道冯山月所做不是为了帮她,但如今话题转移,她还是想为之前对冯山月的怀疑道个歉,说声谢谢。
冯山月上下扫她一眼,表情像在说“你吃错药了”,她哼了一声当领情,把头转回去。
王于英已经习惯她的表达方式了,没嘲讽就是在说不客气,嘲讽了也可以理解成不客气,总之不是拒绝的意思。
她想了想,又说:“你当心那个偷钱包的人害你。”
这件事她想了一中午。
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有把柄在冯山月手里,她肯定坐立不安,不希望她说出去,那个偷了钱包的人既然敢做坏事,心肠一定比她要歹毒。
这种情况下,对方会做出什么还真不好说。
王于英原本觉得,吴亮亮如今不敢再招惹冯山月,袁驰也被证实了不会为难冯山月,警报解除,她可以不用管冯山月的安全问题了,但一想到她执意要去找那个偷东西的人,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来。
冯山月听完,又嗤了一声:“你别管,等着瞧就是。”
王于英拉下脸:“我不管,等着瞧你被人害?”
冯山月已经整好衣服,把拉链拉到最顶端,遮住半张脸,她从墙边探出身子,越过拐角,朝走廊尽头看去。
最里面的画室敞着门,屋子里的灯光投在走廊的地板上,隐约能听到一些动静。
小饭桌里那些四中的学生,尽管冯山月没有认真留意过,却也大概记得住脸。只要能在画室里扫一圈,她就能认出谁曾在小饭桌上出现过。
她打算悄悄地过去,飞快看一眼,找出那个人。
行动需要隐秘,身边多带一个王于英未免太显眼。
这么想着,她收回脑袋,故意用吴亮亮的话刺了王于英一句:“你就是管太多,才会高二的时候在外面挨打。”
尽管不知道王于英之前经历过什么,但今天相处下来,她不觉得王于英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
之前在一中时,偶尔听说过四中有个排球生校霸在外面打架,刚转学来的时候,她还以为王于英和她爸一样天生带点暴力基因。
现在看来,蹭饭吃会付钱、受了照顾会说谢谢、身边的真心朋友也不少……怎么看都良心未泯,一副傻大姐模样,不像是故意在外面惹事的类型。
就是容易生气,什么都写在脸上,说几句就急眼。
也好,赶紧走开,耳边清净。
冯山月说完,故意用挑衅的目光看王于英。
结果王于英听完,竟然笑出声来:“我管太多才挨打?”
与其说她是气笑的,不如说觉得这话可笑。
冯山月担心她动静大被发现,又有些不自在,被她这么一笑,倒显得她轻信吴亮亮的话很傻了。
“谁关心你为什么挨打,别跟着我。”
她直接把脑袋转开了,要往画室走。
王于英用指头勾住冯山月的校服兜帽,轻轻往后拽,阻止她离开。
“你去画室干什么?别以为美术生就没有爱混的,当心被堵着出不来,又找我救你。”
冯山月烦得回头瞪她,用手抓着帽子往回拉:“谁要你救。”
两人拉扯,王于英有点不高兴,她不是对谁都有耐心,也不是对人耐心无上限。
没有人喜欢干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王于英松手:“不管就不管。”
冯山月没防备,正使着劲,小臂顺势一甩。
一件东西随着惯性从她袖子里飞出,“啪嗒”落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停在远处。
两人一起看过去。
是冯山月刚才换衣服时放在袖子里的,一支崭新的美工刀。
王于英怔住了。
冯山月比她先回神,上前一把将刀抄起来塞回兜里,脸色很不好看。
她说不需要王于英救,不是赌气,而是因为她有刀。
自始至终,她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给自己留一个遇险时防身的手段。
现在好了,这人本来就管得多,看到她带凶/器上学,必定要把她当恐/怖/分//子严加看管,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和袁驰一样用告家长出言威胁。
没想到,王于英呆呆地看完了冯山月行云流水一套动作,慢慢回过神,却用闪烁的目光去看冯山月的手腕。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说又不敢开口,仿佛随便做点什么就要刺激到她。
她抬手想指冯山月,却又觉得冒犯,放下以后迟疑地说:“你……”
冯山月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去看自己的手腕。
四中的冬季校服是收口的,她的手腕被层层衣物包裹着,看不出什么。
但王于英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屏障,看清真相。
她显然将冯山月随身持刀理解成了另一个含义。
一个高中生,从压力巨大、每年都发生跳/楼事件的一中转学而来,刚经历丧亲之痛,又不得不寻找哥哥被偷走的“遗物”,依照早上校门口的情形看,和家长的关系也闹得有些僵。
王于英很快想到了那柄刀会用来干什么,她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了。
霎时间,她看冯山月的眼神完全变了,最后一点不耐烦与不理解也消失,眼中满是包容与怜悯,像在看纸人,重话说不得,抬手碰不得,什么都好商量。
电光火石间,冯山月忽然明白王于英在想什么了。
一股好气又好笑的情绪涌上来,差点让她脸上绷不住。
但她转念就意识到,既然眼前站着的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大傻子,不骗白不骗。
王于英正惶惶然地不敢看冯山月手腕,又心里直打鼓,就听到冯山月沉着声音开口了。
她垂着眼睛,右手攥着左手,脸上装可怜的表情很生疏,好在被刘海挡住了,看起来颇像那么一回事。
“我自/残的事,别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