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铁如泥的宝剑,已经架在了秋凝雪的脖颈上,甚至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萧文夙已经顾不上震惊,慌忙控制长剑,用尽全身气力调转方向。可眼前这个脸色比雪还白的人,竟不知哪来的力气,分毫不让地与她角力。
眼看着秋凝雪脖子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越来越深,萧文夙只能徒手握住白刃,捏着剑刃往一边撇。
当啷一声,这把饱蘸两位朝廷大员鲜血的宝剑,终于落地。
萧文夙将剑踢得远远的,方才劫后余生一样,靠着桌案大口大口地喘气。
“秋凝雪!你我都不是什么年少气盛的少年人了,怎可如此轻言生死?”
“那你想我如何?”秋凝雪眼中是真切的疑惑。没等到回应,便勾起眉眼。
他一直笑,一直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犹不停歇:“那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呢?”
“老师死前,你也是在场的,我已经向她立过重誓:此身奉于社稷,永远效忠大齐,否则生不得安宁,死不得超生……你还要……”
他原本正仰着头,可质问的话还未说出口。
于他并不算陌生的铁锈气便席卷而上。他佝偻起身体,痛苦地捂住唇舌,可丝丝缕缕的污血还是从指缝中渗出,染红了素白的衣领。
萧文夙原本还在斟酌解释的言辞,这会儿却再顾不上其他,慌忙伸手去扶。
秋凝雪勉力挣开:“你出去,出去!”他嘶喊,吼叫,可声音又哑又小,听起来非但没有什么威慑力,反倒像是幼兽的呜咽。
萧文夙不想再刺激师妹,心中倒是想走,可两人议事时,一向是屏退旁人的。她害怕就这么放着师妹不管,会横生变故,便只能高声喊人:“来人!”
“出去,滚出去!”
“我是鬼迷了心窍,师妹原谅我这一回……”
秋凝雪捂着耳朵,已听不见她的声音,只一个劲儿地说出去。
可人却一直杵在这儿!
他出奇地愤怒,见人不愿离开,便凭着一腔意气,自己出了房门,深一步浅一步地往雪地里去。
昨夜下了一场极大的雪。未曾来得及清扫的积雪几乎没过了他的脚踝。他左脚一滑,又摔在雪地里。
跟在他身后的萧文夙期期艾艾地伸出手。
“你走,走……”
萧文夙不敢再上前,只能高声呼唤侍候的下人。然而当下人上前去扶时,秋凝雪依然厉声斥责。
他在府中积威甚重,以至一时竟没人敢在他的斥责下公然上前,只能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跪在雪地里,为难地看着。
北风呼啸,天上又下起雪了。
秋凝雪蜷缩成一团,躺在院中的梅花树下,静静地看着天上落下来的雪花。
“家主!”
玉絮匆匆赶来,瞬间眼眶通红,将手中的汤药交给旁边的人之后,便冲过去。走得太快,栽了跟头,又忍痛爬起来,直至将人抱起来。
秋凝雪在听到玉絮的声音后,便心思一松,彻底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玉絮提着一颗心,将人带回房中施针、灌药。他听着床上之人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片刻也不敢离开。
下人要进来收拾屋子,他也没让。玉絮飞速擦了擦眼睛,开始收拾乱作一团的书案。
他拿起秋凝雪写了一半的奏表,抬手擦去上面的血迹。衣袖翻飞间,不知又带倒了何处的书籍,掉出一方笺纸。
他赶忙弯腰捡起来,却是一愣。
这张雪白的笺纸上,竟遍布孩童涂鸦一般凌乱的墨迹。除此之外,零星落着的几个文字,也潦草得根本不像秋凝雪的风格。字形横七竖八地扭在一起,笔画勾连处,尽是斑驳而刺眼的墨痕。
这个人……这个人,总是不声不响,就咽下所有的苦楚。旁人看他,只觉巍然庄重,于是便心安理得,将他当作永远不会倒下的,可以倚靠的高山。
可谁能知道他的愁闷痛苦?谁会想到,秋丞相也会有沉郁难表、忧愤难言的时候?
玉絮不忍再看。
眼神匆匆掠过,只依稀看见一句前人的诗词。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