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住视线的黑布从眼前摘下,赛娜带我到了一处荒地。手边一匹品种混杂的马儿正低头啃食着脚下丛生的野草,赛娜撸了一把马儿柔顺光亮的乱色鬃毛。
“它听得懂口令,所以……别试图逃跑,明白吧?”
我点点头。她把缰绳塞到我手里,让我踩着马蹬铁骑上去。
为了维持不通马术的谎言,我故意假装生疏地尝试了几次,才歪歪斜斜地坐到鞍上。如此走了一段路之后,赛娜蹙着眉说:“不行,没多少时间了,你必须快一点掌握最基本的技巧。”
“哪有说学就能学好的!而且我只是个人质而已,一定需要会这种东西吗?”
在我不解的抗议之中,一向健谈的赛娜难得地安静了很久。
她抿了下嘴,再开口语气变得有些凝重:“苏丹比我们想象得更狡猾……昨日负责送信的伙计为了摆脱跟踪牺牲了。我们不能再失去同伴。”
“……”
“所以等我们放走你,你要独自走回王都。这里在城市的边境,凭脚程是不行的。”
其实她们打算送我回去而不是灭口就已经很令人惊讶了。
事到如今,赛娜竟然还考虑到了人质的售后安全问题……感觉这群“劫匪”和世俗的理解不太一样。
我不禁失笑:“没有像你们这么抢劫的,没准儿再这么干下去,真的能让你闯出一门新的蓝海行业。”
谁知赛娜却格外认真地与我辩驳:“如果我们足够努力,这份工作就不会发展成行业。总有一天这里会过着一个人人不用做劫匪的日子。”
群山在荒野的尽头绵延,棕榈树叶的荫蔽中万物都显得生机勃勃。那些叶脉和山脊在眼中自动被排布为了东南西北的方位信息……可我忽而抛却了这些算计。
瞧了一会儿尖尖的、不时晃一下的马耳朵,我对赛娜说:“你们不用担心我了,我能走完回去的路。”
于是赛娜拔起脑袋,张着眼睛诧异地向我看来,又好像什么都了然于心了。
“好啊。”她转了转眼睛,歪着嘴巴笑了一下,又说,“好吧。”
说话间有几颗新鲜的无花果从梢头砸在蓬乱的草地上发出哒哒的响声,杂毛马儿就停下来加餐,怎么也不挪动一下,惹得赛娜拍着它的背狠狠啐骂了几句“能吃的畜生”。不过她转念一想,又放任杂种马随便去吃了,反正能省点儿草料,赛娜最爱惜的就是钱。
随后接连几天赛娜的心情很差,毕竟志同道合的、并肩协战的队友刚死了一个。我们尽量不谈及这些事,等着那份足以载入史册的抢劫计划成功的时刻。
我依然不知道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只是能从这些天的观察,依稀推断出这儿的环境。
空气里弥漫着谷苗的清香,远方飘来河流特有的潮湿的风,赛娜她们应当落脚在一处王都附近的村庄。
白日最为炎热折磨的酷暑过去了,晚风吹动院子里的无花果树叶传来沙沙声。夜幕已经降临,到了晚间洗涤的时候,赛娜就会提着桶去附近的河道打水。
可今天赛娜没有离开多久就折返回来,她赤脚跑进门,一把拉起了我。
我全身被绑着趔趄地走了几步,离院门不远时,看到外面的街上冒起通天的大火。光芒将附近的天幕照得发亮,恍若另一个白昼。
环顾四下没见到赛娜的其他同伴。赛娜用一把短刀快速地划开了我的绳索,向前使劲推了一把,催促我动起来:“快走吧。”
我和赛娜没有分开,此种情形下,我即便只身行动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我们紧张而沉默地跑出院子,从街上经过,我终于看清土胚房小院之外的地方形貌。
和想象得差不多,这里曾是一座宁静的小聚落。
彼时正值凌晨,酣然入梦的人群被这场无妄的噩耗惊醒。到处都乱作一团,那些凄厉的尖叫,嘶哑的哭声,分不清男人、女人还是动物。
漫天的火星从远方飘来,啪嗒一声落在平坦的屋顶上。由人创造的罪孽的种子蔓延生长出名为火焰的花,恣意吞噬着由自然母亲孕育的草木鸟兽。
在一处岔路口,我们遇到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那是劫匪的一员。我从他的短暂叙述中才得知——苏丹下令烧光整片街道。
现在我终于想通了前些日子那份隐约的不安感由何而来。
是啊,这才像苏丹会干的事情。
赛娜居住的这一块地方是收留流民最多的聚落。狗苏丹未必知道劫匪恰在其中,他只是在无差别地攻击。
尽管赛娜的绑架计划接近天衣无缝,可是,当她在文明的牌桌上击败苏丹的那一刻,她要面对的就是玩不起、并且发了疯苏丹。
苏丹最忍无可忍之事当属冒犯王权。赛娜胆敢要求他为流民捐款,那苏丹就反过来将她想守护的东西亲手消灭给她们看!——即使……这意味着可能舍弃一名宠妃。但再美的女人只是一条性命而已。对吧?苏丹!
四面八方都是火海,瘦高个子的男人已经和赛娜吵了起来,抬手来抓我的脖子:“送她过去,送这女人去和他们谈谈!我们跑得了,总不能任凭家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