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的!”
一个新兵少年突然跃起,解下腰间鞭子甩得铮铮作响。鞭梢扫过焰心的刹那,整堆篝火仿佛被无形的手撕成流金碎片,惊起一片喝彩。又有老马夫趁机敲响喂马的食槽,不少人拿来几只头盔倒扣着当锣,叮叮咚咚竟奏出了塞外小调。戍卒们摸出把破旧豁口的胡笳,吹起悠扬的调子,沙哑乐声里不知谁先哼起了乡音俚曲,渐渐汇成参差不齐的大合唱。
篝火愈烧愈烈,如赤龙盘踞在营寨中央,连地上的泥土都微微发烫了。
忽然有个醉酒的兵卒喊道:“景姑娘可否舞一曲?”
景之瑜一愣,她穿来之前,学过近十年的民族舞,虽然最后没学舞蹈专业,也不再登台跳舞,但她内心对舞蹈的热爱依然鲜活炽热。此时那兵卒一问,她竟按耐不住,恨不得立马上去大舞一场。
她还未答话,玉清烟道:“她醉了。”
景之瑜音量更高,道:“我没醉!我来给大家舞一段!”
话毕,景之瑜解下沾满尘沙的狐毛斗篷,四周啃着烤羊腿的戍卒们都忘了咀嚼。她赤足踩上犹带余温的砂砾地,身上那袭奇异纱裙雪浪般翻涌,似雪似云,似梦似幻。
篝火忽然爆响。戍长击打酒坛的节拍蓦地停顿,二十几双被风沙磨糙的手悬在半空。
景之瑜足尖点地的刹那,塞北的寒风竟似也学会江南烟雨的缠绵,将裙裾吹成半绽的白玉兰。
“这莫不是胡旋舞?”有人刚嘟囔半句就被同伴肘击。
但见那纤影忽如鹤唳九霄般腾跃,广袖振开,遮蔽了漫天星斗,忽又似春溪绕石般回环,裙褶漾起层层荡漾的水纹。
当最后一道火光掠过她绷直的足背,不知何处飘来的薄雪正巧落在睫羽。景之瑜保持着现代舞蹈收势时的凝滞姿态,听见此起彼伏的不知名脆响。一位上了年纪的伙夫颤巍巍地问道:
“景姑娘这舞...可有名目?”
她仰头望着璀璨星空,任雪花在温热的脸颊上融化,声音里似乎夹杂着化不开的哀怨惆怅:“叫……《归去来》。”
说罢,不知是不是太过寒冷劳累,又或许是真的醉了,她竟支撑不住,摇摇欲坠,欲要昏倒。
玉清烟足尖轻点,飞身上前,在她倒地之前接住了她。
“带她回去。”
清竹和如月将景之瑜扶回了房间。玉清烟喝尽了碗里残余的一口酒,带着明苏也回了卧房。
身后依然是鼓乐喧天,其乐融融。
明苏奉上来一杯醒酒热茶,玉清烟慢慢喝着,问道:“江今月可来信了?”
明苏道:“有信。”说着便拿出一封手掌大小的密封信件。
玉清烟拆开,默默的看了几眼,便放到蜡烛上烧了。
明苏问道:“将军,江贵妃在信中都说了什么?”
玉清烟又倒了杯茶,悠悠道:“没什么,皇帝还是老样子,他们暂时还没什么行动。”
明苏道:“大皇子也没什么行动吗?他居然这么能忍耐?!”
玉清烟道:“他?他这么多年都忍耐过来了,也不急这一时。现在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沉住气。只要继续装傻,皇帝迟早沦为他的傀儡。”
明苏道:“他还真是心狠手辣,连自己老子都不放过,果真无情。”
玉清烟眼里似乎擒着笑,道:“古来帝王皆无情,成大事者定不会拘泥于情情爱爱。”
明苏道:“那将军……”后面的话她没问出口。
玉清烟站起身,走到窗前,静静的看着未熄的篝火,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还没能为父母洗刷冤屈,还他清白……”
明苏看着她的背影,不说话。
蓦的,玉清烟转过身来,声音起伏不定:“快没时间了……”
她又回到桌前,以手扶额道:“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参与到他们的斗争之中,他们怎么样我都不关心。我只是想,还父亲母亲清白,想为他们报仇雪恨……如果皇帝彻底失势前我还没找到证据,那大皇子,他不会留我性命的。”
明苏道:“将军别太担心了,江贵妃不是说了一切如常吗?那我们就还有时间,属下也会继续尽力为你追查线索的。”
玉清烟闭了闭眼,道:“罢了,你去休息吧。明日给江贵妃传信,让她继续盯着皇帝和大皇子。”
明苏颇为担忧的看着她:“玉将军……”
玉清烟摆摆手,道:“让我自己待一会吧。”
明苏只好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这一晚,有人沉沉睡去,有人睁眼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