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海集团是国内最大的精密仪器制造商。
创始人简沉舟白手起家,花了近三十年,让宸海在这个稍落后的领域中一骑绝尘。
然而,从2024年11月到2025年2月,自宸海被起诉专利侵权后,仅过了三四个月的时间,法院宣告其破产,简沉舟锒铛入狱。
偌大家业,只余下累累负债。
这些负债都压在了简宁身上,一个并不懂得经商、也没有工作经历、成年以后只喜欢窝在画室里的沉闷画家。
要说这位画家也是传奇,出生商人家庭,却偏偏长了一身艺术细胞。
近十年,艺术界都知道一个名字——「凝」。
一手抽象派油画出神入化,连「远山」都特地长篇大论去夸。
要知这位远山可是鉴赏圈里出了名的毒嘴,惯以要求苛刻、吹毛求疵而闻名。
抽象画常人难看懂就算了,但偏偏这位「凝」是全能选手,抽象画只是她技能库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写实画、东方水墨、水彩、版画,等等等等,她向外界展示的画作中领域跨度极大。
3月6日,「千里江山」101号。
西装革履的男士面带微笑,一手拎着文件袋,一手伸出,等待与人交握。
文件袋里是各项产业、物件抵扣出去的合同。
衣着随意的女士面无表情,背了一个双肩包,点头致意,而后越过他离开这里。
——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嗯,也抵出去了。
双肩包里只有一身衣服、两支笔、三盒颜料,以及几本证件。
哦,还有一千块钱和五百万的负债。
能抵的都抵了,还剩下这么五百万没还。
按理来讲,她既然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手中作品也不少。
那么这些艺术品卖出去,怎么也能把五百万给还了。
可惜不久前,【某天才画家被扒代笔,皮下竟是云州市某富二代】的新闻横空出世,以一己之力霸占了云州市好几天的头条。
至此,算是让她进入了绝境一道。
她本人却没多大感受。
略烦躁,嗯,但还好。
走了一会儿,她在路边长椅上坐下,拨通郝幸的电话。
「白夜」是她签约的画廊,里面分给她的经纪人叫郝幸。
“喂。”电话对面是一道女音。
“有人联系吗?”简宁问。
她的音色一点儿也不低沉,还偏柔和甜软,但她偏偏说出了一股沉闷的感觉,像是声音窝在嗓子中,嘟嘟囔囔地出不来。
网上那些人也不是买画的客户,优质客户还得画廊联系。
“网上正闹得厉害。”对面语气不太好,“现在怎么可能有人买?”
简宁去拨背包的肩带,“跟画又没关系,远山呢?”
远山曾说过如果她愿意出画,那么她砸锅卖铁也会买,再不济,她背后有一批等着买的冤大头。
那些人也许不懂画,但愿意花钱购入,或是赠礼、或是束之高阁。
“我的姑奶奶。”郝幸不耐烦,“意思就是没有任、何、人来联系。”
如果是几天前,简宁一定不适应有人这么冲她讲话。
不过没有如果,这几天内与她交接的人都爱大小声,她都快习惯了。
她依旧捏着肩带,指腹缓慢磨蹭,半晌道:“哦……江澈在白夜吗?”
江澈是白夜的总经理,和她认识了八年。
“江总不在!”郝幸加快语速,“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嘟嘟嘟——”
简宁愣了一下,把手机从耳边挪到眼前。
电话被挂断了。
她晃了晃小腿,仰头看向天空。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少许云朵铺展在蓝色的画布上,最远处勾勒出一轮曜日,光线因它而出、从它而起,在画布中穿梭,将蓝底洗得更纯粹、白云勾得更皎洁。
就这么认真地看了几分钟,她起身离开,同千里江山作最后的告别。
她也不知道能去哪儿,最后还是打车去了白夜。
下车后,她抬头看向门面上颇有设计感的“白夜”二字,眼睛被阳光晃了下,合眼后眼前出现深红色的斑点。
倒真应了白夜二字。
走入画廊,越过前台往里走,迎面就是一楼的展厅,廊道两侧也都挂有画作。
这一层没有她的作品,一路往里去,合适的灯光与恰到好处的指引将游客带上二楼。
她的作品就集中在二楼、三楼与四楼。
上午十点左右,画廊中没几名游客。
她轻车熟路往“天空之境”展厅去,那是专属于凝的展厅。
“这么多种风格,她还真敢让人画啊,也不怕太假让人怀疑。”
靠近后能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胃口大呗,我看着也就这样。”
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走过去,看到一对儿结伴的男女,以及一些正在拆画的人。
“师傅,白夜是打算不上她的画了吗?”
“上面的决定我们不清楚。”工人一五一十回答。
“拆了拆了,赶紧拆了吧,看着就晦气。”
工人不回答这话,只默默做事。
简宁也只是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往楼上去。
那对情侣的话她很熟悉了,倒是没有多在意。
网上的话更过分,她看过几次。
「大小姐连画笔都没摸过吧?当年拍卖会上那幅《秋夜》卖到千万的时候我就说过笔触有问题,果然被金主爸爸们追着骂了三天。现在家里破产了没人兜底,翻车了吧」
「以前吹捧她“灵气逼人”的营销号呢?现在装死了?」
「美院在读生路过……她工作室去年在我们系招枪手……」
「真恶心,这种人怎么不去死」
「啊!我去白夜看展的时还很喜欢她的画来着,怎么这样!真心喂给狗了」
凝只是她的署名,她从没把简宁的身份和凝绑在一起过,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发现的。
而且她压根没有工作室。
不知所想地上了三楼后,她没能抽离出思绪,愣愣在椅子上枯坐良久。
手机铃声打断她的出神,来电:郝幸。
她接通电话。
“有个买家说愿意买画,你也认识,陈彬,就之前拍下「秋夜」的那个。但他有个要求,得面谈,你要见吗?”
她只拍卖过一次画,大概是在五六年前。
起初是正常竞价,结果陈彬和当时的一众追求者哄抬价格,最后拍到了一千万。
那幅画就是秋夜,最后由陈彬拍下,她违约了,没卖。
他们买的根本不是画。
犹豫片刻,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好,时间地点。”
去看看也好,今时不同往日,先把债还了吧。
“他们就在白夜,你能过来吗?不能的话我再跟他们另约时间。”
“可以,在哪个房间?”
“609。”
五分钟后,她敲响609的门。
来开门的是郝幸,见她这么快,郝幸显然也是一愣。
简宁脸上没什么表情,穿着一身舒适简便的衣服、背着双肩包就走进去了。
房间里有四个人,一身白色女式西装的江澈,正式、精致而不严肃。
一身职业装的郝幸,从头到脚都写着专业。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还有一个穿着随意的男生。
江澈与男生相对而坐,男人站在男生身后,郝幸则回了江澈身边。
简宁先把目光放到江澈身上,江澈对她微微点头,浅笑的弧度很官方。
她于是收回视线,看向那个男生。
男生玩味看着她,“简小姐,好久不见。”
“你是陈彬?”简宁问。
陈彬轻笑一声,也不计较她的态度,轻佻抬眉,“嗯哼,难为简小姐还记得我。”
“人到了,江总可以离开了。”他依旧看着简宁,话却是对江澈说。
这是十分无礼的姿态。
但江澈不能计较,她是白夜的总经理,白夜只是金雀艺术集团的一家画廊。
陈彬的父亲则直接和金雀的董事长有关系。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简宁,道:“还是我在会方便些。”
陈彬刚准备反驳,她又说:“郝幸,你出去吧。”
郝幸应了一声是就离开,陈彬咂舌,没说什么了,摆摆手让自己身后的人也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三人。
简宁径直在江澈那一边落座,但没和江澈挨着,隔了一个位置。
“你要买画?”她盯着陈彬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