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最了解这群豪族世家的,非李万景莫属。
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谁还不清楚谁的心思?
他们来得紧急,车架上的定然是奇珍异宝,更甚者是传家之宝,差一点的珍品都不配在他们逃难时带上。
李万景确信,若是此刻信了他们的话,等到灾后重建,再向他们索要时,面临的将会是他们联合起来的借故推辞,东推西阻。
半否认半为难,拖拖拉拉,到最后能真正收到手上的,可能不过十之三四。
这群人精着呢!
李万景也不想发苦难财,可好不容易抓住他们虚弱的机会,不趁机扯下一笔都对不起往日被他们鱼肉欺压的百姓。
九成!
这同扒下他们的根基又有何异?!
“李大人要九成是否有些狮子大开口?我等真心实意想与您商讨,不料李大人竟如此看低我等……”
“既然你们不同意,另请高就,请回。”李万景打断他的话,毫不客气送客,不等族长们说出挽留的话,果断转身离去。
各族长面面相觑,至于心中所想,那便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当夜,丑时三刻,笼盖天际的沉重乌幕宛如撕开一个巨口,大雨顿时从豁口倾泻,一丝喘息时间皆无,浩浩汤汤袭来,遥遥望去,荆州城像是坠入无间深渊。
狂风骤雨下,夜班看守的巡查员敲响警戒钟声,陆续有人从沉睡中醒来,穿上衣裳,蹲守在屋内,仔细检查暴雨下避难房屋的状态,若是房屋漏了雨,则需尽快堵上。
刹那间,天地混杂着各种声响,婴孩啼哭,青壮咒骂,老者祈祷,静山山庙沉重的钟声回荡,同呼啸风声与瓢泼雨声杂糅。
万物喧嚣绘出风雨夜卷,久久不能平静。
避难屋里的百姓都不算好,更何况山脚下的富贵老爷?
大自然的威严于此刻一视同仁,不论是高贵的老爷,贫穷的乞丐,辛劳的农户,还是兢兢业业的官人,在这一场暴雨下,众生平等。
雨水冲刷,草木稀少的土地松软,被水流带走,往低处滑落。
雨珠似尖锐的玉石,砸落在昂贵奢靡的马车架上,噼啪作响,更有凶猛的雨借着斜风,砸进马车内,刺疼得车内的老爷们哀嚎,急急高喊:
“快去找李万景!他提的要求我同意,我们王家同意了!”
雨夜,静山山庙处,李万景不意外听到他们的服软,这让本因为大雨心情不佳的他提起精神来。
至少,荆州灾后的重建,可以轻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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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去往荆州,算得上顺利,商雨霁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见到荆州地界边缘。
天色已连续几日乌云密布,杨柏担忧望天,同商雨霁说道:“姑娘,这天不适合再继续往前走了,我记得前面有家福来客栈,我们先行在那歇歇脚。”
雨前的空气潮湿闷热,商雨霁跟着觉得心胸沉闷,头晕目眩,应了杨柏一声,同意她的安排。
车队轱辘前行,大风掀动马车的帷幔和竹窗,肆意灌入车内,商雨霁面色发白,把容易吹飞的东西收好,便无力埋进江溪去怀中,不发一言。
江溪去双手绕过她的腰身,调整到让她舒适倚靠的角度,于颠簸的路段中紧紧环抱住她。
浅淡的昙花香气被狂风吹散,唯有紧贴才能嗅到熟悉的令她安心的气息。
她的几缕发髻散乱垂下,在风中舞动,江溪去想将它们按下,却见到商雨霁难受得皱起的眉眼和冷汗簌簌中紧咬的唇瓣。
他心脏顿时被一股巨力捏拽,江溪去轻声喊了她的名字,可没有听到她的回复。
是不是声音太小了阿霁听不到?
念此,他加大了音量,声音里混进了细微的哽咽:“云销?云销云销,你理理我啊……云销!云销!”
马车默默前行,没有得到回应的他声音越发哀戚,惊扰到马车外的杨柏等人,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杨柏面带忧虑掀开竹帘,视线快速落到江溪去怀中没有反应的商雨霁身上:“商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很快瞧见商雨霁难受的模样,大声喊道:“停车!小芳,赶紧过来看看姑娘!”
商雨霁模糊中感受到马车的动乱,她睁开紧闭的眼,用手撑在江溪去身前,转头看向杨柏:“不用停车,先去福来客栈,到了客栈再让小芳给我把脉便好。”
杨柏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听从。
等商雨霁缓了缓,她才回过头来,入眼的是江溪去无声落泪的画面。
他没有说话,沉默地收紧环在她腰身上的手,又往上移动,把她按进自己的怀中,学着曾经阿霁安抚他的动作,轻轻抚拍她的脊背。
商雨霁四肢绵软无力,虚虚抱了回去,轻声说道:“谢谢溪去。”
“……不用、不用谢。”
又听到他带着鼻音小声说道:“阿霁靠着我好好休息,会没事的,阿霁不会有事……”
“我给阿霁哼曲吧,阿霁你安静听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