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党的官员三两成群候在门廊下烤火,等着宰执驾临。
历来如此,今日却和往日不同,因为那位新晋的顾党,双膝跪在石阶下,腰背绷得笔直,嘴里叼着一块素色帕子。
夜霜在他肩头凝成冰棱,随着日光渐盛,化成水一滴一滴砸落在石阶上。
瞧着是在这里跪了一整夜。
能跟随顾怀玉的官员,个顶个的聪明人,即便心里惊涛骇浪,但面对不该看的视而不见,不该说的只字不提,连想都不能多想。
顾怀玉搭着太监的手臂迈出轿门,便瞧见了阶下那道跪着的身影。
他随手理理大氅的衣领,慢步走到阶前。
裴靖逸抬眼看他,眉梢轻挑,到底是身强体壮的将军,初冬时节跪了一夜还安然无恙。
“帕子可落地过?”
顾怀玉俯身瞧他,问的却是身后的铁鹰卫。
那铁鹰卫守了裴靖逸一夜,如实道:“未曾。”
顾怀玉微微点头,抬手去抽裴靖逸叼着的帕子。
却感指尖一滞——裴靖逸咬得更紧了,仿佛咬住的是仇人的咽喉。
叼了一夜的帕子早已濡湿,潮意透进顾怀玉掌心,带着说不清的恶趣味,他嗤笑一声:“裴将军这是还没叼够?”
话音刚落,裴靖逸忽地松了口。
顾怀玉猝不及防,力道卸得太快,手腕一抖,帕子抽离的同时,一抹冰冷蹭过掌心。
那是裴靖逸的嘴唇。
裴靖逸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温香细腻,手心真是够软的。
顾怀玉只当是意外,他将帕子潦草揉成一团,“裴将军如此识时务,本相要如何赏你?”
不必等裴靖逸的回答,他俯身拽开对方的衣领,将帕子塞进敞开领口,轻拍一把紧实的肌理,“赏你了。”
这副姿态像是打赏烟花柳巷里男娼。
裴靖逸垂眸看眼帕子,再抬眼瞧时目光冷森森,“顾怀玉,我能起来了吗?”
“起来罢。”
顾怀玉转身向都堂里走,语调不疾不徐,却清清楚楚传回阶下:“裴将军今日不必侍奉本相,跪了一夜,也算尽心,回去歇着罢。”
裴靖逸沉着脸站起身,肩背一抻一拧地活动筋骨。
妈的,真当他是条狗在训?
这幅场景落入顾党官员眼里,却是另一番意味。
陈侍郎目光黏在裴靖逸胸口锦帕一角,阴阳怪气地说:“我跟随相爷四年,相爷从未赏过我东西,他才来第二日——”
另一位枢密使冷笑,“你?我跟随相爷六年,去年醉酒吐在相爷轿前,可是挨了一顿毒打,相爷何曾如此和颜悦色过?”
“你们说,相爷到底是何等看重这位裴将军?”
“看重?”陈侍郎冷哼一声,“我看是喜欢得紧。”
“真是好大的福气。”
几人对视一眼,皆读出彼此眼底的讥刺与妒意。
他们一个个低头哈腰多年,捧心捧胆,想要顾怀玉一个眼神都难。
而这位裴将军,不过才来了两日,顾相便赏了帕子,竟还得了好脸色。
到底是年轻,底子硬,模样好,天生就能讨喜。
几人声音不大,但裴靖逸的耳力实在太好,听得清清楚楚。
真他娘的荒唐。
“诸位想要?”
裴靖逸回过身,随手从领口抽出那方锦帕,那几位大人一时噤声,神情微变,无人接话。
炭炉就在一旁,几个官员方才围着取暖,此时见他走近,全都盯着他手里的帕子。
陈侍郎脸上浮出笑意,正想要熟络地打个招呼,却见裴靖逸眼皮都不抬,很随意一抛——
素白锦帕划出一道弧线,精准落入熊熊炭火。
“滋啦”一声,丝织锦面瞬间卷起焦边,寒香混着烟气腾空而起,烧得极旺。
几位官员面如土色,有两个甚至踉跄后退了半步。
当众羞辱相爷的赏赐,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裴靖逸却只是甩了甩靴尖沾上的灰烬,仿佛刚刚烧掉的不过是张废纸。
他迎着众人惊骇的目光,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森白牙齿:“顾相若是问起来,请诸位如实相告。”
“就说我——最讨厌被人当狗训。”
说罢他转身便走,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