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逸嗅到其中不怀好意,反倒有几分跃跃欲试,“顾相既然有兴致,下官自然奉陪。”
顾怀玉料他也不会拒绝,曲指扳指叩响面前案几。
一个小太监凑到他身边,他偏过头低语吩咐几句。
片刻后,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牵来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
那马通体乌黑,毛发油光水亮,肌肉虬结,铜铃般的眼睛透出野性难驯的光,鼻子喷着热乎乎的气,暴躁不安地甩动马鬃,一瞧便知不好惹。
另一名太监捧着雕花精致的弓,走到裴靖逸面前,恭敬道:“裴将军,请到前面演武场。”
裴靖逸目光扫过那匹马,随即转头看向顾怀玉,“下官这身衣裳不便骑射,可否借顾相腰带一用?”
元琢眉头紧蹙,语气倏地一冷:“那不如借朕的。”
顾怀玉倒觉得借天子的更不妥,他不在意裴靖逸的挑衅,慢条斯理解开金丝绣鹤腰带,抛给一旁的小太监,“裴将军可别让本相失望。”
元琢眼神微沉,落在顾怀玉被解开腰带的窄腰,那腰肢没了束缚,广袖如水淌开。
他袖中指节微曲,语气不由压低:“还不快去给宰执拿条腰带来?”
太监连忙应声,匆匆退下。
裴靖逸从小太监手里接过紫缎腰带,清幽香气扑鼻而来,与顾怀玉身上气味如出一辙。
他微微地一眯眼,将挽弓的右手袍袖扎缚妥当,转身走向那匹黑马。
黑马躁动不安的马蹄在地面来回踩踏,不耐烦地嚼着嘴里草叶子。
随着裴靖逸越走越近,它两只耳朵警惕地竖起来,紧张地一抖一抖。
动物的本能很灵敏,能察觉到人感受不到的危险信息。
裴靖逸抚一把它的鬃毛,低声赞道:“是匹好马。”
黑马原本躁动的四肢也安静下来,尾巴不再甩动,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驯服。
裴靖逸握住缰绳,干脆利落地踩镫翻身,身轻如燕地骑上马背。
乌云是宫里最烈的马,平日里桀骜不驯,谁都无法驾驭。
曾多次将驯马官狠狠甩下,咬伤踢伤之事更是屡见不鲜,宫中人都拿它无可奈何。
但这一次,乌云出奇地温和,突然性情大变,安静得像只温驯的绵羊,任由裴靖逸掌控缰绳,带着它稳稳前行。
元琢凑近顾怀玉的耳畔,轻声地问:“乌云为何如此温驯?”
顾怀玉眉尖一挑,连马都会欺软怕硬。
宽敞的演武场上,随着太监一声高喝,三十只灰鸽振翅飞出,黑压压的羽翼遮蔽天日。
裴靖逸一夹马腹,玄色骏马如一道雷霆疾驰而出。
箭筒悬挂在马身一侧,他身形在颠簸的马背稳如泰山,手臂一展从箭筒抽出几支箭来,轻轻松松拈弓搭箭。
一箭迅如疾风地接一箭,鸽子坠落的“嘭嘭”声接连不断,仿佛天雷震地。
太监眼花缭乱,匆忙地喊道:“十五!”
场边侍卫早已目瞪口呆,关于“将军三箭平吴山”的传闻,此刻竟无半点虚假。
裴靖逸倒是悠哉悠哉,箭和弓在他掌中仿佛具有魔力,举重若轻地一射,便能令满天扑腾乱飞鸽子自己撞上箭头送命。
元琢目不转睛,终于明白为何父皇将他留在京城——这样的猛将,若不时时刻刻盯着,岂能安心?
“二十五!”
太监的声音已近嘶哑,却仍高亢地报着数。
夕阳的余晖中,裴靖逸一把勒住缰绳,乌云猛然嘶鸣,骤然高高立起前肢。
就在那一瞬,裴靖逸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身形后仰几乎贴马,全凭惊人的腰力撑住。
他抽出最后一支箭,箭矢破弦——直指华盖之下!
“嗡!”
破空之声如裂帛,刺破满场静寂。
“相爷!”
铁鹰卫惊呼出声,潮水般朝顾怀玉奔涌而来。
顾怀玉正将银盏举至唇边,面前酒壶“砰”然炸裂,鸽血与羊乳酒混作一团,不分冷热泼在他脸上。
乳浆几滴沾上他微张的唇,像谁不小心在他唇上抹了层脂。
白玉似的脸上红白交错,荒唐得几乎艳丽。
箭矢之力将鸽子钉死在顾怀玉的酒桌,只差几寸距离,这支箭能直取权相性命。
“怀玉哥哥!”
元琢快步冲来,一把扯过他的手腕,顾不得礼数,抬袖就抹:“伤哪儿了?”
顾怀玉喉结轻轻滚动,摸摸湿凉的脸颊,“无碍,陛下不必担心。”
“顾相见谅!”裴靖逸策马而来,翻身下马时潇洒利落,将弓随意挂在马鞍旁。
他走近几步,神色从容,语气却歉疚道:“这把弓太轻了,下官使不惯,一时失了准头,没吓着顾相吧?”
说罢,他盯着顾怀玉唇上的乳白的湿痕,目光含着几分难以察觉地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