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鸣喉间干涩,头也埋得更低了些,整理一番措辞,答:“末将误以为这位大人是别有居心的刺客,倾力阻拦却……”
“却被压着打?”青渊帝补上了他未尽之语。
贺鸣不语,只是一味请罪。
青渊帝头开始疼,他原想介绍余初晏与贺鸣认识,这下好了,两人直接结了仇。
“阿晏,这般……”目光转向身旁。
余初晏控诉:“他方才已经知晓我不是刺客了,分明就是打上头,拿我练手。”
众人的视线又落回贺鸣身上,青渊帝问:“可有此事?”
“确实如此。”贺鸣坦荡承认,途中他从禁卫军的态度,猜出是他弄错了,眼前女子应当身份尊贵。
但他许久没遇到如此强大的对手,按捺不住战意,最终发展至此。
脑中还在因那死亡瞬间而颤栗,眼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青渊帝简直没眼看,轻咳一声,“定边侯袭击太子妃,按令当罚,念其初犯,又事出有因,罚俸一年,军棍二十,即刻执行。”
转头复问余初晏,“阿晏可有不满?”
“陛下做主便是。”余初晏抱着胸,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抬头观察重新刻印过的雕花。
贺鸣躬身领罚,众人此时才得免礼站起。
青渊帝今日召见贺鸣,本是商议晚宴接风洗尘一事,年末各省要官归京陛见。
贺家军三年一归,今年本未到年岁,但因之前皇帝病危,怕京中生变,才紧急将其召回。
如今事情解决,贺家军却是不能不设宴招待。
青渊帝出声留下贺鸣,只道之后再去领罚,见余初晏不甚在意,君臣两人才步入殿内。
余初晏又在紫宸宫转了一圈,谨慎确认过所有的雕花已经重新刻印过,且与她所绘一分不差,才放下心来。
汪朝顺见状,忙告知这些都是钦天监仔细监督着工匠做工,不敢有一丝怠慢。
看陛下的意思,大有让钦天监一众跟随余初晏学习之意,哪怕不行,得个一言半语的指导也好。
作为陛下最衷心之人,汪朝顺不放过任何一个在余初晏面前为钦天监说好话的机会。
“早年国师在时,钦天监向来唯其马首是瞻,如今小仙来此,钦天监众人合该与您熟悉一番。”
钦天监?余初晏只记得那日的大柿子,不感兴趣地随口敷衍两声。
招招手,让值守的暗卫下来,让其将灵石布于四个方位,简单地给青渊帝做了个防护阵。
“那日纵火之人可有抓到?”她顺嘴一问。
汪朝顺面露难色,左右张望一番,才覆到余初晏耳边,小声道:“死了,活活烧死了。”
被发现起火时,那人还活着,皇城司的人用尽一切手段,也无法阻止那火,最终眼睁睁见他烧成灰,诡异至极。
余初晏问其身份,却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太监,身世背景清晰,据查,生病的宫女中有他的对食。
“皇城司去他的籍贯处查家属了,要不了多久便有消息回来。”汪朝顺忧心忡忡,“小仙大人,你说这宫中可还有暗怀鬼胎之人?如此手段防不胜防啊!”
余初晏哪能不知他的小心思,直道回头会替陛下做些防身的符箓。
汪朝顺喜笑颜开,嘴上恭维词不停,恨不得将余初晏夸上天。
等贺鸣走了,余初晏才进殿内。
破阵之后,青渊帝还是首次见到余初晏,此前她一直待在东宫不愿见客,青渊帝只得将一箱又一箱的赏赐抬到东宫,也不知余初晏是否喜欢。
今日一见,虽说之前出了点小乱子,好说事情已经解决。青渊帝便让余初晏赶紧就座,惯例关心她的身体,明里暗里询问当日破阵的情形。
那日情形皇城司司使事后大致禀告过,但因万鬼嚎哭,众人退至一里外后,余初晏又是如何化险为夷,他不得而知。
那道撼天震地的惊雷为何会劈下,方圆百步内所有物品灰飞烟灭,余初晏又是如何活下来,并且毫发无伤的,青渊帝既好奇,又生出几分忌惮。
多疑是每个皇帝的通病,青渊帝无法保证余初晏效忠于他,心中总会不踏实。
听闻连着几日,她与太子如胶似漆,也暗自有了考量。
“陛下可知天道。”余初晏面前摆了不少瓜果点心,都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可惜她这些日子没什么食欲,随意吃了两口。
世间,必有其规则,是为天道。
青渊帝沉思,不知余初晏为何问此。
“陛下身为皇帝,享万民朝拜,居至尊之位,削平天地,大拯生人[1]。天道感怀陛下为恶人磋磨,特来祝我一臂之力——那道雷,便是如此。”
话毕,殿中安静了一瞬,汪朝顺忽而大拜于地,口中高呼:“於赫我皇,朝宗百神[2],天地动容,盛世长存!”
一呼百应,殿内齐刷刷跪了一地。
余初晏怔愣,手中捏着的糕点放下也不是,继续吃也不是。
心中暗忖,难怪汪朝顺能一直在皇帝身边效忠,至少在拍马屁这方面,修真者绝对放不下身段,也远不及他。
因着她无意间流露的溢美之词和汪朝顺那一大拜,将青渊帝哄得龙心大悦,之前那点猜忌都抛之脑后。
又是一众赏赐涌入东宫,余初晏古井无波,待了小会,不打扰皇帝处理公务,自行离去。
心中思量着明日的宴会——方才皇帝告知她,将于明日宴会之上将她的身份公之于百官。
原本她还计划离开青渊,这般下去,计划又要无限搁浅了。
“阿晏!阿晏!”赵景泽的步辇又专程等候在她必经之地,余初晏犹豫片刻,还是登上了步辇。
“下雪天就知你不会打伞,特来接你回东宫。”
怀中被太子塞进一物,热意从手中传来,是捧铜制手炉。
赵景泽还记挂着几个时辰前,余初晏话语中的不准跟随,他垂着眼,鼻翼冻得发红,唇角翕动,“阿晏可会嫌我烦?”
温热的手摸了摸赵景泽的脸,冰凉一片,余初晏捂半天才给他捂出些血色。
太子一动不动,任由她捧着脸,余初晏这时才看清他的眼睛是浅浅的琥珀色,像是玉虚山间乱窜的野狸,讨吃的时便会用琥珀珠子般的眼睛无辜又渴求地望来。
余初晏拨弄他的睫毛也不恼,虚虚地握着她的手腕,唇边带笑,不像野狸吃饱了就会挠人。
她心下叹息,搁浅就搁浅罢,紫宸之气还未吸收够,上哪找赵景泽这么粘人的小龙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