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应容的出生之地是皑皑覆雪的山间,大雪和青木交织,白与青相映。
寒风夹杂着大雪,天地一白,空空一片,寂静一片。
谢应容知道自己在做一个遥远的梦,这梦是他经久的记忆,恍惚再见,仍叫他不知身在何处。
面前是一棵高大粗壮到惊人的参天大树,绿树和大雪就像一对矛盾,却奇异地在此处共存。
他听到母亲的声音带着山音传来,苍茫而寂寥。
“承隅,你知道‘阿娘’的名字吗?”
“阿娘的名字不就是阿娘?”
阿娘她笑了一下,在雪地里用手指书写下两个字,道:“阿娘的名字是明珠。”
“我教你。”她的手温柔地把握住小小的人儿谢应容,握着他的手在雪地上书写,大雪之地总给人一种沉稳的力量,母亲给他的感觉正是如此。
谢应容穿着蓝白相间的袄,行走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之中。
一个模糊人影牵着他往前走,是阿娘,小人模样的谢应容紧紧攥住了女人的手。
阿娘的手冷,冷得他哆嗦,他却依旧不肯松开。
阿娘走得太快,谢应容一边小心避开地上不显眼的雪洞一边道:“阿娘能不能不要走?听阿父说那些人都是不安好心的坏人,不要走……”
一声一声,都是他拼着风声破在空中的话,可当他张了张嘴,想要再喊一声娘时,烈火烧尽了雪,面前场景一换,他们到了一座城门之下,入口之处有一个大大的“周”字。
阿娘站住了,他这时才发现阿娘胸口不知何时破了一个大洞,正往外汩汩流出血来,阿娘神情冷静,摸摸他的脑袋,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道:“应容,你要为我们报仇。”
他一定会报仇。
谢应容瞪大了眼睛,泪也从眼眶之中流了出来。
娘的身影化作烟灰,风沙一般裹挟着过去慢慢消失不见。
紧接着便是尖锐刺骨的疼痛袭来,目之所及是好几双人腿,长着人的眼睛,在嘻嘻哈哈地讥笑。
“这周城主捡了个什么玩意回来?脏兮兮的真难看。”
“是啊,他的白发真难看,就像一个怪物。”
此言一出,周遭皆是附和的声音,恶意的笑又响了起来。
因不同而欺凌他人,自古以来都是这些人面兽心之人挽尊的恶心借口。
谢应容蜷缩成一个半圆,将自己包裹了起来任他们打骂也毫不出声,他越是表现得任打任骂,那群人踹他踢他的力度就愈来愈重,直到他突然尝到了自己的血。
他突然有了勇气,一把撞开最近处的那个人,用力踹了一脚,却也在下一刻迎来了更重的袭击。
谢应容只好往旁边逃,可无论他往哪处走,哪处都是那群人的眼睛还是刺耳的嘲讽。
嘲笑声越来越大,而他越跑越快,脚下的红血越来越深,往着远处漫延而去。
那些没有面庞的脸看向他,齐声道:“你跑什么,你跑不了的。”
突然,耳畔传来一声熟悉但十分恶劣的声音,面前出现一个穿着红裙的少女,眼神古怪而鄙夷地瞧他,道:“谢应容,你跑什么?”
谢应容登时一震,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气想要从这个梦境之中挣扎出来。
他是被暖烘烘的火爆声惊醒的,身下铺了一层棉布,这是一个勉强四面不算漏风的屋子,但他并不觉得冷,因为旁边烧了一簇火。而周献鱼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烧着的木屑,但只见她扒拉着扒拉着就开始打盹,头一点一点的。
她眼下的两团青叫他登时心下一软,这是守了他一夜吗?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周献鱼背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被她自己包扎好了,还是种跟他素来习惯的规整包扎相当不同的乱七八糟,属于这边缠一点,那边绕一圈的粗糙至极。
不讲究……等一下帮她重新包扎好了。
他已经很久不曾做梦,甫一睡去,旧事重演,自己……却依旧无力。
谢应容瞧着她动作,呼吸渐渐趋于平静,睫毛垂了下来,再一次遮住了他眼里晦涩不明的情绪。
面前的周献鱼,并不是梦境之人,她和那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再次在齿间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咀嚼,反复告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