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朝食喜欢吃蜜渍梅花配煎茶,星时则爱吃盐米、浑豉、麻油配的葱白炒鸡子。
因经历了射工之毒、白虎染疾命悬一线,江南遂将整个丹橘府轰轰烈烈地清扫了一番。
数十日的喧嚷过后,山间又恢复了安然平和、清幽淡雅,秋季,无边落木萧萧下,寒意渐浓。
白虎刚苏醒的几日,还会因十多年的法术功夫被一碗白粥废了而时不时捶胸顿足、长吁短叹一番,慢慢又自我调节,想着经此一难,身上的淤青全无,行动舞剑间也更加身轻如燕、灵动自如,甚至走路的驼背都好了些,便暗叹世事难预料,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凡事得往好处看。
再加上他本就对白府本家心存厌恶,家传法术练得越好只感肩负重担愈沉,这番遇险废功阴差阳错,某种意义上反而成就了他。
向来尊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白虎经过几日适应,真的调节得乐得自在,有功夫傍身时,总想着要保着这、守着那,这下成了“病号”法力全废,休息偷闲起来更是心安理得,于人于己再也无可指摘,连瞥见小火在附近游荡、絮絮叨叨,都视若无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每日一袭雪衣卧于罗汉床上,盖一薄毯,高挑的身材随意拉伸歇着,喝一杯暖茶、看两三卷闲书、听四五句鸟鸣,其安舒坦然自成丹橘府一景儿。等天气喜人、不凉不燥的时候再去僻静无人处练会儿剑,彻底把看护星时一职干成了一件闲差。
阿翠虽嘴上不服软,也深觉一株药草罪不至此,但无意间瞥见几次白虎在山林里自试法术,他鲜少展露的低头自嘲的淡泊笑容仍会让她心口突突地难受,只得在日常饭菜上多下功夫,以此来消除些自己的不安。
早中晚都有悦目又养身的美食供应,时不时还有些甜食茶点,白虎自称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经常笑着称赞,将来谁娶了阿翠,谁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刨除关键时刻都不靠谱,阿翠没有缺点了。
此时往往头上狠挨一木铲。
开始少了这个要求“同吃同住”的贴身侍卫小尾巴时,星时恢复了些许自由,但不太适应。白虎染病时,星时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一人身上,想不到其他,自然也不觉寂寞。待白虎病愈,竟潇洒舍了自己,二人撞面也无对抗也无防备更无拌嘴,星时的思绪就空了许多,日夜被对远方爱人的思念裹挟侵袭,时间慢慢变得分外难捱起来。
他先前因拼命救白虎,自己也被法力反噬,夜晚抽筋了几天,小火总问他何苦来,他自己也困惑,思来想去,归根结底竟是不想被苏莫小看。
如果白虎是被派来保护他的,他总得用我也能保护白虎的方式来证明自己不是弱者,或者,最低限度,总不能让白虎因执行保护他的任务而丧命,这样给苏莫印象不好。退一万步说,白虎人也不坏。
听了这解释,小火悄声提醒,白虎比起是保护,更多是在监视。
那他就更不能死。好证明咱俩清白。星时道。
小火更是摇头叹息。
不怕意外,不怕惊险,等待的日子最怕平淡。恍惚间自从沛山分离已过了三四个月,眼见着到了冬天,星时的心伴着山间的小溪一起结冰。
星时忍不住去找白虎问,苏莫是不是讨厌自己,是不是还在生气。
白虎从盖头的书页阴影中露出一只眼睛,百无聊赖,情绪平稳,答:“这我哪儿知道。”
撇嘴难过,星时又去找婆婆,问,再有两三个月就要到年关了,按例,苏莫一定会回这里吧?
婆婆略知一些边境情况,只哑笑含糊过去,没有明确答复星时。
偶然还撞见了抱着稻草帮忙布置入冬兽栏的芙彤,她看见星时,见其美貌丝毫不逊于江南,又分外眼熟,惊得魂不守舍,张嘴半天叫不出名儿。星时也认出来人,内心只觉惭愧尴尬,飞也似跑了。
那晚,窗户未关好,冷风呼啸,他做了噩梦。
又是雪山,又是枯木。苏莫擒着他站着,双目仍是锐利冰冷。
无比惊惶。紧紧抓上对方小臂,大声哭泣。
“苏莫,不要这样!咱俩被血鸳连着!如果我死了,你可能也会……也会……”
对方嘴角轻勾,笑容残酷,道:“血鸳是国师施的,国师老了,他的法术也老了。”
“同生共死?不见得吧。”
“你化身那天,我不就没事儿吗?”
“我根本就不爱你。被你这样软弱无用的家伙黏着,真的很讨厌!”
“我求你……别说了!”星时哭得心如刀割,涕泗横流,“不是这样的……我不比你身边任何一个人差……”
“不如,今天就做个了断吧,咱们也试试,是血鸳硬,还是我的命硬!”
言罢,对方的眼神变得更加决绝,漆黑的眸子变成坚硬的玄铁,如匕首般锋利,但见她随意笑着,竟用力往前一推。
星时只觉自己瞬间就被深不见底的地面吸飞,那一推毫不拖泥带水,使他痛彻心扉。
奇怪的是,此时他才意识到,最让他痛苦的,既然不是旋即而来的死亡,而是视野中那与爱人不断扩大、无法挽回的距离。
……为什么……
……不给我一个机会……
轰然坠地的一刻,星时惨叫一声从床上惊醒,抱起身来瑟瑟发抖,冷汗浸透后背,双目大睁。
是梦,都是梦,全是假的。是自己想来吓自己。
心如刀绞。
一旁睡榻上飘着休息的小火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登时原地跳了起来,揉眼一看,便知星时是做了噩梦。打了哈欠,慢慢靠近,拍拍后背,揉揉头发,安慰两句,柔声询问梦了啥,星时却不答,把脸埋在双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