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出那一刻心里是什么感觉,温尔背对着他,颈侧线条流畅柔和,莹白的肌肤被室内暖光轻轻映亮,那条谢母递给她的披肩被顺手扯松了垂在肩上,像是专门为他预留了靠近的空间。
他没有立刻动。他的身体条件让每一个需要靠近、抬手、精细操作的动作都比常人困难百倍,更何况是去碰一个他始终在小心翼翼对待的女孩。
“没关系,你慢慢来。”温尔垂着眼,盯着沙发上的花纹,像是读懂了他的犹豫,声音轻得像拂过窗帘的风。
谢丞礼轻吸一口气,转动轮圈,将轮椅向她靠近了些。
他花了一点时间调整位置,再俯身、抬手,一点一点将项链扣在她颈后。指尖略微发颤,但动作很稳。他的指节偶尔擦过她后颈皮肤,细小的电流似的触感从接触点蔓延开来,让两人呼吸都轻微紊乱了一瞬。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静静等着他完成。
项链扣好的一刻,他的手还停在她颈后,呼吸近在咫尺。她转过头来时,鼻尖几乎贴上他的下颌。
“谢丞礼,”她低声道,眼里含着一点笑,“你耳朵红了。”
他轻轻别过头,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
空气里有一点电光火石般的停滞感。他终于轻声开口:“这个项链,我其实不太确定应不应该送。”
“为什么?”
“怕你收下之后,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
温尔没有急着回应,只看着他。
他顿了几秒,继续说:“我知道你是认真的。可我现在的身体,对你来说,不只是一个现实问题,是......随时可能会摧毁你正常生活秩序的灾难。”
他说这句话时很慢,没有苦情,也没有试图贬低自己,只是陈述实时。像法官宣判最后的处决,冷静,坚定。
“我每天白天要导尿至少四次,每两天做一次肠道清理。不能久坐,不能久躺,要预防压疮、痉挛、排泄失控……你现在看到的是我可以控制的状态,可我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并不是一个能让人一直保持热情的状态。”
“尔尔,你太好。好到……我真的不想你哪哪怕一丁点,觉得不值得。”
温尔沉默了片刻,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然后,她缓缓开口:“谢丞礼。”
他“嗯”了一声。
“你说得都对。”她声音不高,却坚定,“但你总是小看我。”
他转头看她,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点点脆弱的松动。
温尔没有笑,也没有用任何玩笑去掩饰:“如果我在意你能不能站起来,那我一开始就不会回来。”
她顿了顿,语气更轻:“你的情况,三年前我就知道了。那时候我像现在一样喜欢你,只不过那时候你不愿意见我,如果我为了追你不要自己的未来辍学求爱,好像有点对不起我爸妈和我自己。”
两人对视了几秒,彼此的目光都没有移开。
她手指落在那颗帕拉伊巴上,轻轻转了一下,低头道:“这个颜色,有点像湖水蓝,也有点像清晨的天空。”
“因为是你选的颜色,所以我很喜欢。”她直勾勾地盯着谢丞礼,语气微慢,“所以我会记得。”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几乎看不出缝隙。谢丞礼没有再试图拉远距离,温尔也没有再试图逼近。她腾地一下窝回沙发角落,垂下眼认真地看着脖颈的吊坠,不停地摆弄,爱不释手的模样。
谢母谢父端出五份甜汤,还拎出一壶茶,说是专门为温尔留的,非要让她坐在茶几边尝尝今年的新茶。
温辞打完电话回来坐在一旁帮着分杯,一边笑:“阿姨这茶的规格比董事会用的还高。”
“当然了。”谢母顺手拍了拍温尔的手背,“我们尔尔是我看着长大的,嘴巴又刁,不好喝的她不喝。”
温尔笑着:“哪有那么夸张。”
谢母佯装认真地皱了皱眉:“怎么没有?你小时候还跟我说,我泡的普洱像洗脚水。”
谢丞礼坐在不远的落地窗前,静静看着三人互动。阳光从客厅另一侧洒进来,斜斜地落在温尔肩头,显得她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柔光轻轻包围。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画面,
他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带她去自己高中社团的元旦集市,她小小的一个戴着毛线帽,抱着棉花糖仰头冲他笑。那个笑容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什么都变了,只有她的笑还是像太阳。
谢父端着茶杯,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低声说:“丞礼,你妈今天状态很好。”
谢丞礼的残疾对于谢家来说称得上灾难,谢家父母恩爱,谢丞礼也优秀。不到而立之年的孩子突然残疾,这种意外任谁都很难接受。谢母在谢丞礼伤后更是一度焦虑抑郁,谢父更是一夜白了头发。直到谢丞礼状态渐渐恢复反过头安慰谢母,谢母的情绪状态才渐渐和缓。
谢丞礼“嗯”了一声:“她喜欢尔尔。”
“你呢?”谢父温和地看着他,“你高兴吗?”
谢丞礼没立刻回答,只轻轻将手落在腿上,缓了缓才开口:“我不知道。”
谢父闻言叹息一声,没有说太多,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男人要有担当,要负责任。不清不楚地,这样对另一个人很不公平。”
过了一会儿,谢母喊道:“丞礼,帮我把客厅灯调一下,太亮了,晃到眼睛。”
“好。”他应了一声,熟练地转动推圈前去调节光感模式。
温尔也跟着站起来,顺手接过了茶盏和小盘子,帮着谢母归拢桌面。一连串细微的动作默契得像多年的母女。
当天色彻底暗下来,温家兄妹起身告辞时,谢母特意多打包了些甜汤让他们带走。
温辞弯腰提袋时打趣:“阿姨,您这样我和哥以后可天天都来蹭饭了。”
谢母笑地不见眼,只说了一句:“那阿姨真是阿弥陀佛了,你和小辞在家吃饭也热闹,哪像丞礼,像从冷藏室拿出来的冰坨子。跟他说话他也是嗯嗯啊啊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落在温尔身上,带着柔和又克制的慈爱。
玄关处,谢丞礼将两人送到门口。温辞识趣地先上车,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夜风凉,呼出的气都是白雾。
温尔站在门边,回头看着他说:“今天的汤,很好喝。”
谢丞礼看着她点了点头:“我妈知道你来,亲自做的。”
“我知道。”温尔轻轻勾了勾嘴角,然后低头扯了扯围巾,“你送我的项链,我很喜欢。”
他“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下,声音低下来:“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嗯?”
“那颗石头……是我刚受伤没多久的时候,在瑞士订的。”他看着她,“当时我每天都觉得撑不下去了,但看到那颗石头的颜色,心里会稍微舒服一点。”
温尔怔住。
“我那时候想,送给你的话,你戴上应该会很漂亮。”
他垂下眼,语气柔缓地像轻音乐:“现在真的戴上了,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
温尔没说话,向前一步,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语气低软:“谢丞礼,我现在有点想抱你。”
谢丞礼一震,诧异地抬头看她。
她没再说第二句,也没等他的反应,只是轻轻向前,在他面前蹲下来,头顶抵着他膝侧,一只手握住了他放在腿上的手:“但外面太冷啦,你快回去吧。”
他的指节动了动,像克制地想要收回来,但被她牢牢包住。
温尔安静地靠着他,用一个微小的动作,把所有的想说的话,都藏进了新年的第一个夜。
良久,谢丞礼缓缓抬起一只手,落在她头顶。
动作很慢,也很轻,却实实在在地落了下来。
像是他也终于承认,他想留下她。
——
谢丞礼回到房间后,打开书房抽屉,重新看了那封邮件的最新回复。他已经与德方团队敲定一月的视频沟通时间,并完成了预筛试验材料的准备。
他对着那封确认函看了很久,缓缓呼出一口气。
在这段无声拉锯的时光里,他似乎终于能说一句:
“我也有在努力,靠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