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温尔醒得比闹钟早。
从被子里探出手,习惯性地摸了下手机,屏幕还没亮,她意识到昨晚睡前没充电。手机躺在床头柜边缘,电量只剩5%。
她盯着屏幕发了会呆,又放回去,翻身起床。
洗漱,换衣服,绑头发,一切都很安静。她沉默着收拾的时候想,要不要去买一只小猫或者小狗。最起码热闹点。
早餐只吃了片吐司加一杯温牛奶,喝到一半,牛奶稍微烫了一点,她轻轻嘶了一声,才忽然想起什么。
谢丞礼不爱喝烫的。他胃不好,凉水也不喝,食物温度刚刚好才行。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她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
未免也记得太清楚。真没出息。
换好鞋下楼,搭地铁进公司。比规定上班时间早了十分钟。
方梦看到她惊讶了一下:“温温你这么早啊?”
“睡不着。”她把包搁进抽屉,坐下开电脑,“想着早点把昨天那份搭配稿理一理。”
“你真乃白富美典范。”方梦双手合十,“求你别太优秀,让我们有饭碗。”
温尔失笑:“别瞎说。”
A组的人渐渐来齐,黄姐照常踩点出现,带着新做好的指甲和一杯手摇奶茶:“早上谁给我把昨天新打印的面料卡收一下?”
“我!”方梦第一个举手。
“成,辛苦你。温尔你等会也来,顺便我给你介绍点咱们常用工艺的分类,纸上看得太多没用,布一摸才知道差别在哪儿。”
“好。”温尔站起来,拿起自己的资料夹跟上去。
这一上午,几乎都泡在样衣间和资料室里了。
黄姐平时风风火火地,但是对待工作讲得极细,哪怕是公司量产的男装基础款,她也能说出三五种适配人群的面料选择。她把温尔手里那套春夏稿子翻了一遍:“这套稿调性挺清爽,就是版型有点太挑身材了。”
“我当时是按欧洲男性比例画的。”温尔解释。
“怪不得。那你下一版稿,试试看改成东方身材,尤其是坐姿状态下,肩部、后背别太窄。”
温尔顿了一下:“……坐姿状态?”
“对,像我们集团半年前在残奥会前发布了一版残障系列,不就有这类基础模板。”黄姐顺口一提,“哦对,咱们谢总定制轮椅的身形资料,在样衣间后排最右侧档案柜,有机会你可以看看,尺寸比例有一定参考价值。”
温尔点头:“好。”
话说到这里,黄姐忽然停了一下,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可以吗?”
“什么?”温尔语气没什么波动。
“……没事。”黄姐笑着收回视线,“我就随口一问。”
—
午休时大家一起点外卖,吃饭时方梦八卦:“你们知道谢总当初伤得有多严重吗?”
“怎么说?”男设计师秦风凑过来,“听说他原来是滑雪冠军,还有积分?”
“真的假的啊?”A组另一位女设计师程星好奇。
“我是听在谢总集团工作的朋友说的,听说当年那场比赛刚好赶上下大雪,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的,没想到后来就……”
温尔低着头吃饭,没接话。
方梦注意到她的沉默,悄悄碰了她一下:“你还好吗?”
“嗯。”她咬了一口饭团,笑着应了一句,“正在想黄总给的任务。”
这顿饭她吃得慢,比平常更安静。不是刻意沉默,而是从早到晚,耳朵和脑子都太满了,满得有点晃神。
下午快下班前,她收到黄总发来的消息:【谢总那边要一套你在巴黎画的便服稿,他今晚让江屿过来取一下。】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几秒,想了想,点开电脑,把那套稿翻出来,又特意加了两页笔记说明,包括裁剪变化、功能细节说明、面料推荐。
打印完装订好,她亲自送上了三十八楼。
江屿接过稿子,礼貌一笑:“谢总现在不在办公室,我先代为收下。”
“好。”
她刚转身准备离开,江屿忽然叫住她:“温小姐。”
她回头。
“谢总最近看得最多的,就是你在学院参赛的系列。”江屿语气轻,“他说设计不够成熟,但有一点很打动人。”
温尔怔住:“哪一点?”
江屿笑笑:“他说,看得出来设计师心很软。”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等她走进电梯、门缓缓关上的时候,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她心软吗?
好像自己也不知道。
从三十八楼回到设计部的路上,电梯走得很慢,温尔没看手机,只靠在一侧静静站着。
她在想江屿说的那句“看得出来设计师心很软”。
温尔抱着资料夹回到工位,小方已经下班,组里空了大半,秦风说自己最近搬家得早点走,程星还在画图。她看了一眼电脑时间,刚好五点五十,拿起包准备离开,结果一转头,发现黄总还没走。
“你这么早就送上去了?”
“嗯。”
“谢总不在?”
“江屿说他有事外出了。”温尔顿了顿,“那黄总,我先走啦?”
“行,路上小心。”黄姐叹气,摆摆手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开“我也得准备准备去跟客户应酬了。”拖长的尾音充满幽怨。
温尔低头笑笑,跟陈星和另外两个设计师道别也离开了设计部。
出了公司大门,风有点大,她拉紧外套,站在路边等网约车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表。
她哥通常这个点还在开会,谢丞礼呢?
她想象不出来。
司机提醒她上车的时候,她还在出神。
一路上她没怎么说话,司机倒是有一搭没一搭放着老歌,她靠在车窗边,闭着眼,却没睡着。
到家后,手机被她放在沙发边,刻意没去碰。
厨房那边水咕噜咕噜响,她的笔尖在图纸上缓慢描线,一边改结构线,一边在旁边写备注:“磁吸式肩扣隐藏于接缝内部,便于单手开启”。
写着写着,她忽然记起一件事。
那年她在巴黎,课程设计要做一套“未来功能性服饰”,她私心选了轮椅使用者为使用场景。
她在电脑前熬了两个通宵查资料,看肌肉受限的动作轨迹。凌晨三点在宿舍画图的时候,室友披着毛毯问她:“你这是给谁设计的?”
她说:“给我认识的一个人。”
室友笑着调侃:“你喜欢他吧。”
她没接话。
只记得那天,她点开过谢丞礼的微信聊天框,在输入栏打了一句话:
【我设计了一件适合你穿的衣服。】
又删掉了。
连发也不敢发出去。
—
谢丞礼独自坐在家中书房。
他今天提早离开了凌瑞,也没去温辞那。
会议压缩时间完成,文件提前审阅完毕。
江屿还在楼下,把温尔送的资料拿回来放在了书桌上。
“需要我念一遍备注吗?”
“不用了。”
谢丞礼坐在桌前,轮椅前方摆着电脑和纸本资料。他低头翻看图稿,那页手写笔记的字迹干净,斜笔略软,是温尔的笔迹没错。
他读完最后一行,合上稿夹。
灯光落在他面前的桌面上,手边放着他惯常喝的温水。他伸手去拿,动作很稳,只有右肩膀偶尔抖一下,像是肌肉短促地抗拒重力。
他习惯了。
这些年,不管去哪里,什么事,只要能一个人完成的,他都尽量不让别人插手。
他不想被当成一个“麻烦的人”。
只是有时他也会在夜里醒来,醒得很突兀,胸口发闷,耳边一片静。他看着自己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臂,指节有点冷,然后慢慢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