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船靠岸,船上大几百号人都挤在甲板,目光不放心地追随冰原中的两个小黑点。
小黑点一路踏过积雪往深处走。
赵总助顶着呼啸寒风,护目镜没一会儿就覆盖一层冰碴,他连忙手忙脚乱地擦拭,这一动,身上背的定位器和信号接收仪就因为失衡而乱晃,整个人也险些栽倒。
他一步一踉跄,说话必须靠喊,但因为脸上也裹着厚厚的面罩,声音还是闷得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殷总!”
赵总助气喘吁吁,声音狼狈:“我们到底要找什么。”
殷蔚殊在他身前两步,比起赵总助的步履艰难,勉强可以算轻装便行,但身处极寒,他同样全副武装,风帽外又套上了冲锋衣的帽子,一圈灰白色的厚密绒毛将他的面容全部遮住。
他闻言,脚步微顿,回身分担了赵总助身上的几台仪器,摆弄了几下问:“生命探测仪。”
“在这,在我这。”
赵总助反手掏了几下,干脆跪在地上解背带,原地打开生命探测仪:“距离我们上一次探测,已经过了三百米,咱们的探测仪最远能检索到五百米,但是考虑到这里的环境,如果要找人的话,还是尽量适当缩短每次探测点之间的距离。”
他熟练地打开探测仪,这次本以为同样不抱希望,十指笨重地戳着按钮。
“卧槽!”
看到屏幕上闪烁的红点,赵总助惊呼一声,跪地的姿势原地爬到屏幕面前,看清画面上的三维概略成像后,傻眼了,也失态了,隔着两重护目镜,看不到殷蔚殊微蹙一瞬的眉眼。
“人!有人,”他错愕抬头,还在指着画面语无伦次地说:“这地方连科考站都没有,殷总,真找到人了。”
三维成像,二维坐标,还有一系列的红外显示,无一例外证明不远处正在闪烁的轮廓,是个完美符合探测条件的物体。
具有生命体征的人体,正发出微弱的心跳介电场,机器捕捉到了温热的波段,于是也犹如活过来一般,在凛雪侵袭中发出同样细微的回应。
殷蔚殊接收到了回应,两道无形的波段于末梢相触,一片羽毛扫过心脏,心脏痒了一下。
他平稳的脚步滞住。
护目镜掩盖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震颤,闭目一息,感受着很快恢复平稳的心跳,拨开赵总助看向定位点。
然后顺着定位点,踏入冰壳叠嶂的冰原沟壑。
视线自贴地而行的碎雪风刀间穿行而过,仿佛翻越山川,山川隔憾,又被冻雪填平,静止的极地中心翻动雪花,南极好似真的下雪了,白色虚影簌簌撒撒,吹刮在并膝而坐的那道身影上是,力度也变得温和。
护目镜后一双淡薄长眸,闪过不易察觉的柔色。
邢宿就这样坐在高处,只是一个几米高的冰川塔尖,背对二人,揪着自己的发尾抱在怀中,脑袋低垂着,无声无息,让人还没靠近就先下意识放慢脚步。
警惕心让他先一步回头。
殷蔚殊看不清他的视线,但总归感受到了强烈的殷切注视,唇角弯了弯,抬步靠近那座小小的高原。
“殷蔚殊!”
邢宿先是激动地喊了一声,见他要靠近,又赶忙拍拍身上的积雪往下跳:“你别动,我过去找你,这里好冷你会冻死的,你站在那里别动。”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气候并不是对所有人适宜,撑着地面起身,长腿轻巧一迈,从冰川上跃下,三两步跨过曲折地面,矫健地朝殷蔚殊的方向而来。
靠近后,他伸手作势扑进殷蔚殊怀中,又猛地留意到还有个碍眼的陌生人,满心的喜色顿时被警惕心压下,暗戳戳脚步一错,护在殷蔚殊身前,双手跃跃欲试。
“邢宿。”
邢宿心里在想什么,殷蔚殊不需要抬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见状唤了一声:“过来。”
邢宿显然还处于状况之外,看看赵总助,又看看殷蔚殊,脚下纠结:“这是谁?”
放在以往,他不会不听话。
可这次殷蔚殊消失太久。
邢宿垂眼看向自己湿透的鞋袜,他觉得自己这次有理由小小地违背一次殷蔚殊的意愿,嗓音有些低地提醒殷蔚殊:“我等你很久。”
久到,那座冰川本来其实要更高一些,但已经被他融化一大截。
他其实可以调低身体的温度,和周围保持一致,这样就能保证冰川从始至终都是从前的高度,也能更好地节省力气。
但一旦调低体温,他知道那个温度对于殷蔚殊来说,应该是不能接受的,万一殷蔚殊找到自己的时候,自己还是冰块一样的温度,那手感一定很差。
为此,邢宿只好让自己保持刚刚好的温热体温。
乃至于周围的温度也被影响地升高,足以融化厚冰,就连身周围的凛风碎雪,靠近邢宿身边时,也难免被消解地柔和许多。
化了水的冰面踩起来并不舒服,但附近只有这一处高地,他怕自己走得远了,或位置太低,殷蔚殊又找不到自己,只能揪着头发留在潮湿的冰水中,学着殷蔚殊教给他的方式数日落。
一次日落再升起,就代表过去一天。
但一次也没有。
朦胧的昏黄阳光高悬如初,温暖的色调,却惊人地冷漠。
任凭邢宿如何盯着它纠结,一成不变的日落岿然不动,对这双越来越惊愕的冰冷双眸视而不见。
邢宿分明觉得自己的确等了很久!
久到他觉得这个地方在耍他!冷但不下雪的冰原,时不时走过来的笨蛋黑白生物,还有动也不动的太阳都在耍他。
于是邢宿不太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