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时前,武城第一中心医院。
静谧的医院走廊若有若无地回荡着几声压抑又揪心的啜泣,过路行人无不向她投去怜悯的眼神。
“他去了你学校才自杀的,”陈爱罄面上仍是可怜弱小的模样,发丝掩盖下的面容却怨毒狠厉。
“肯定是你刺激他,不然他怎么会去死,你个杀人犯!”
李梵面色平静,没有泛起一丝波澜,他抬头望一眼医院长长的走廊,任凭行人隐晦而窥探的目光落在身上。
路很长,他不想浪费分秒。
潘阿姨送他到医院便走了,到了病房门口他才发现联系不上陈爱罄是假,骗他见李国兴是真。
他懒得计较,或说没了计较的力气:“你们到底想怎样?”
女人眼中闪过算计得逞的快意,猛地起身开始演绎准备好的剧本,惟悴暗黄的脸上翻涌起不可置信,爆发出一声极为压抑的哭喊,如同濒死鸟类的悲鸣。
医院不许喧哗,她只得压低声音好能完成这场独角戏。
陈爱罄怒目圆瞪,黑黝似无底洞的眼珠几乎占据脸的四分之一,她冲李梵喊道:“李梵!”
“你还是人吗?你还有没有良心!里面躺的是你亲生父亲啊!”
她掩面痛哭,哭腔浓重,“你怎么可以对他不闻不问……是他生养你长大啊!”
“养育之恩,赋生之义”盖过天地,重于万物。
李梵依旧丝毫不为所动:“他生得了我?十年以来,他那天不是任凭我自生自灭?”
李国兴和叶常悦离婚,很长一段时间内,居无定所,自顾不暇,他只能四处流浪,不是孤儿胜似孤儿。
他们原本住在云城。这间武城老城区的房子是近些年才买下的,房子刚定下,陈爱罄便迫不及待地撺掇李国兴把他从原来的高中转过来,打的是一家人一起住天经地义的名号,实际只是见不得他好。
他好不容易有的朋友、正常的生活一夜之间无影无踪。
陈爱罄嘴唇嗫蠕,对事况不受控制而不耐烦,眼珠骨碌碌地转动。
她陡然下跪,拽扯李梵的裤脚:“不是的……不是的,他至少让你平安长大了对不对……”
她痴呆地念着:“你妈是病死的,不是我害的……你妹妹不能没有爸爸,没了他我们活不了的……”
行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渐大,巡逻的护士犹豫着是否要上前。
李梵觉得她的逻辑真的是荒谬得好笑,既然叶常悦不是他们害死的,那难道李国兴自杀是他叫唆的吗?
是他喝酒上门找叶家夫妇的事,老天保佑没被打死,自杀多半也是逃避的借口。
逃避,懦夫的惯用伎俩。
陈爱罄是万不能让算计落空的,挪动位置,将他拽得更紧:“而且,而且……我的第一个孩子是被你妈算计死的!若要一命还一命,我们也早两清了!”
李梵蹲下平视她,一口回绝:“不可能!她不可能去害你的孩子,你别血口喷人!”
陈爱罄找到了突破口,顿时又哭又笑起来,只是假戏中也慢慢混入了真情。
她红血丝布满的双眼分外绝望,颤声道:“不可能?”
“当年是她说只要我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就愿意净身出户的!我打掉了。她却出尔反尔,让你爸和我断干净……”
“她太恶毒了!是她害的我!”
“我未婚先孕还打胎,如果被人知道,我怎么活?谁还敢娶我?谁还敢娶我……”她哽咽,溃不成军,额头抵住地板,应该是太瘦的缘故,脊梁骨竟然将后背的衣布撑起弧度。
无人知晓失去孩子与丈夫的她是如何熬过来的,像一壶火烧滚烫的浓汤从头顶淋下,她尖声挣扎、痛不欲生却无人在意。
后来,叶常悦死了,她的孩子也死了。
但她的恨没有死,叶常悦的孩子也没有死。
于是受害者自相残杀,施暴者置身事外。
‘我怎么活?谁还敢娶我?谁还敢娶我……’
‘我的思想禁锢,我的生死随意!’
‘父亲啊,请不要操控我了!’
‘我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