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珑一时有些恍惚。
眼前这张脸也和那张熟悉的面孔逐渐重合起来。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松开杜成风——不,现在还是叫他梁椟更顺口——的衣领,陶珑也顺势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后退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说的都对。”她道,“我也没什么立场反驳你,那就这样吧。”
明明是自己一直逼迫梁椟承认一切,可是等到他真的亲口说出结果,为一切画上句号,陶珑心里没有半点快意,只感到了空虚。
像是之前吊在面前的那根胡萝卜凭空消失了,支撑着她的那口气也散了,她连呛声的欲望都没有,唯有驱不散的疲倦。
毕竟,梁椟的话术这么多年从来没变过,三年前是这么说的,如今还是这么说的。
为你好、不想你受罪……
陶珑低笑一声,没有半分想要争辩的想法。三年前,她似乎也是这么做的。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梁椟反而心口隐隐刺痛,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慌乱感。
这种慌乱比之以往更甚。
“……你想知道什么?”梁椟选择了让步,“能说的,我都会说。”
陶珑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已经没有了。”
昔日与番邦的商人打交道时,陶珑听他们说过本国的一个小故事:
从前,有个妖怪被仙人封印进了瓶中。
在瓶子里的前一百年,妖怪想,如果有谁在这个时候能放自己出来,它一定要给那人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是没有任何人找到它。
熬了五百年,妖怪等得着急了,就想,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能放自己出来,那么自己一定会完成对方任意的三个愿望,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自己也会为它摘下来……只是,依旧没有任何人找到它。
过了一千年,妖怪还在瓶中。它不耐烦了,它很愤怒。它想,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能够放自己出来,它一定要将那人一口吞下,来报答这迟来千年的“恩情”。如此想着,没过多久,还真的就有一个旅人捡到了瓶子,将妖怪放出。
妖怪对旅人说,你救了我,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旅人兴奋地说出自己的愿望,眼巴巴等待妖怪实现。不成想,妖怪却直接将他一口吞了,狞笑着说,这就是我的报答!
陶珑现在就是那只在瓶子里待了一千年的妖怪。
哪怕在上次见面时,梁椟能够亲口承认这一切,她或许都会因放不下心里的执念而起一丝恻隐之心。
可梁椟没有,依然要装作陌生人。
既然已经决定放下,又为什么要这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进火场来救她?
是为了弥补当年没能救到母亲的遗憾?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过去的三年里,一开始,陶珑的确还在埋怨他,但时间把这点不算锋利的情绪打磨掉棱角,最后只留下一团圆润的怀念。
哪怕陶珑不愿承认,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就是放不下。
梁椟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是她年少所倾慕之人。陶珑喜欢梁椟的时间,远比恨他的时间要多得多。
她身边的人自然也看得出来。
无论如何,她与梁椟过去的情分都是真的,梁椟这次出现后一直在明里暗里帮助自己,也是真的。
可她一次次试探,一次次询问,一次次想要梁椟给自己透露一些消息——哪怕只有一点也好,不要将她排除在外——全都没能得到回应。
于是,仅剩的怀念全都融进了当年不曾消解的恨。
可这种恨又毫无根据,像是小孩在奔跑时摔了一跤,反而去怪父母为什么没有好好扶住自己。
陶珑闭了闭眼。
她心里很清楚,梁椟自始至终,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阴差阳错之下,一切错误又好像因他而起。
她的恨本就没有半点道理。
或许,该放下的,从来都是自己。
陶珑轻轻吐出一口气,把玩着手上的玉镯,轻描淡写道:“我不是说了?只要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你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是不是。”
梁椟突然开口,分明是提问,却用了十分笃定的语气。
“是。”陶珑点点头。
承认得如此痛快,梁椟反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沉默半晌,他才问:“你是故意进这趟浑水的?”
陶珑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猜?”
她这副无关痛痒的模样叫梁椟有些火大,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和陆家有关的事,一旦牵扯进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