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焉在一刻钟后回来。
为报答行一大师,他将此处柴房水缸皆填满,又寻了不少野果留下。
昨日得到线索,今日便可下山着人去查。
他正预备叫房幽,却见她脸色微白,同手同脚地从里间出来。
裴焉道:“怎的了?”
房幽面色稍稍缓和,只轻轻摇头,仿似不想提起。
他微微拧眉,很快道:“那咱们拜别大师,下山去吧。”
下山比上山更陡峭些,房幽仍是只坚持了半途,便被裴焉背起来。
她这一路闷闷的,不开口闹腾了,裴焉反而觉得不习惯。
他道:“怎的了?在想什么?”
房幽低声道:“你可知,行一大师的耳朵是怎么弄的?”
裴焉想到昨夜她那倒吸一口凉气的模样,猜想大抵是被吓到了,便解释:“行一大师曾遇一强权之人,抓他去府上算签,他不从,便被砍下了半只耳朵。”
她惊得缩了缩脖子,追问:“那他没报复么?”
他道:“他说那人命不久矣、五马分尸,旁人只道他是为出气的戏言,谁知没过一月,这人便被查出贪污朝廷赈灾饷银,被皇上下旨行车裂之刑。”
她的脸靠在他脊背上,愣愣地出神。
行一大师说的,都一定会实现……
僧人将她叫入里间,先倒了盏茶,而后便是一句“施主乃超脱天命之人”。
房幽自然知晓是何意。重生之事在世人看来蹊跷诡异,却不知这僧人真能一眼看穿。
被他看出来了,房幽便问:“大师可看出我是什么命格?”
她与裴焉、裴昱二人纠缠良多,又有幼时的断言凤命,她便于此存了妄念。
行一大师道:“施主金尊玉贵,凤栖梧桐,是极佳的命格。”
房幽抿唇,想自个儿前世早亡,今生得此,倒是不亏。
她攥了攥手,好半天才又问:“那燕王呢?”
她问及裴焉,只是习惯了上一世的夫妻,他又处处以她为先。加之那人又实在霸道,若嫁给裴昱,还不知有多少麻烦事……
脑袋里胡思乱想,便听行一大师道:“施主不是比贫僧清楚得多么?龙命臣身,九死一生啊。”
房幽脸色一白,止了那些个幻想。
龙命臣身,凤栖梧桐——他们这一世,注定不能再做夫妻。
房幽深深叹出一口,耳边听到裴焉疑惑道:“这是怎么了?忧心忡忡的。阿兄的毒不是有眉目了么?待下了山,我便派人去寻,最晚一月内也内有结果。”
蜀地虽远,但蛊师分布于天下。只要叫人快马加鞭地找,总能找到。
房幽嘟着嘴,脸贴着他裸露的颈肉,再不嫌那汗味了,道:“你不懂。”
裴焉沉默。他确是不懂,她脑子里那些个天马行空的东西,想一出是一出,上一辈子十年都没跟上,更何况今生。
他道:“回去了记得与阿耶解释,莫要让他担心。”
她哼一声:“知晓了。”
裴焉背着她走走停停,于午时下了山。
甫一进到皇觉寺里,房幽便被几个婢女围住,尤以湘元最为惊慌。
她看着房幽伏于燕王背上,泪眼潸潸:“女郎,你是怎么了?可是摔着了?”
房幽从裴焉背上跳下来,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道:“无事。”
她只是懒得走罢了。
这厢事情解决了,房幽转过身就要上自家马车。
裴焉几步追上来,暗叹她没良心,道:“得了好处又把我忘了?”
她满脑子都是行一大师那句“龙命臣身”,哪有心思面对他。
房幽道:“我知晓,多谢燕王殿下出力,改日一定登门拜谢。”
裴焉拨了拨她的额发,声音变柔:“拜谢便不必了,登门却是要的。八月初是我生辰,生辰礼可不要忘了。”
房幽没躲过去他的亲近,心里烦着呢。因那句命格,她的天平早已倾斜到雍王那里。
她要当皇后,此生必须当。
她抬眼看天,确是晴空万里,蔚然无云。
房幽呼出一口,摆摆手:“成,知道了。”
说罢,毫不留恋地上了马车。
裴焉留在原地看着,半晌,叫人去燕王府寻马车来。
他那腿,已是走不得,也骑不了马了。
皇觉寺里,有一人于庭院中,呆愣愣地在树上看向二人停留的那处。
树下站一羸弱女郎,见他久久不动,张嘴喊道:“表兄!快下来!”
裴昱打了个冷噤,这才回过神。
他手上拿着佩音表妹不慎卡在树梢头的风筝,强自镇静地对她笑了笑,这才手脚并用地爬下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