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焉吩咐人拿了崭新的被褥,又叫她好好歇息,无须忧心房渊之事。
他这句话是个承诺,可房幽一想到前世,哪能放下心,只是在他跟前强忍着,也确实没精力想别的了。
房幽和衣躺在兄长的榻上,裹着那层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天色不过蒙蒙亮。她焦心房渊,才闭眼两三个时辰。
脑袋里刺刺得疼,房幽硬撑着起身,头晕脑胀地将被子收拾好了,坐着又缓了会儿,这才往帐外走。
昨夜太黑,又是裴焉带路,七拐八拐的她记不清,原想着要找个士兵问问治伤营帐在何处,未曾想到掀开帘子便见着了裴焉。
他的脚钉在离她三四步远的地儿,声音有些沙哑:“走吧。”
也不知是不是一整夜都守在这儿
房幽恍恍惚惚,跟着他往前走。
待到了那儿,裴焉与她一道进去。
房鹤明已经离开,留了房府管家在房渊身侧守着,一见她便禀告:“女郎,主君去上朝了,叫您先回府上,过会儿他请的御医要到,须得您接待一番。等郎君醒了,我便带他回府。”
房幽探了探兄长的额头,温热,并不发烫。
她身体松泛下来,朝房勤点点头。
阿耶自然是怕她多思,但御医要来也是事实。她默默看了会儿阿兄苍白的脸,起身走了出去。
裴焉安排了马车送她,他低声道:“我便不陪你归家了,军中确有要务,但阿兄这里我也会留意。”
房幽胡乱点头,一张小脸白得好似透明,瞧起来很没精神。
他忽地将半个身子探入车篷,伸手拨了拨她鬓边碎发,唇落在她耳边:“放心,有我在,必不会再像那时一般。”
房幽眼睫颤着,把他推出了马车。
一路上,马车晃晃荡荡,她的心也如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阿兄如前世一般负伤,她也被裴焉看出来重生。
他那人,看起来冷冷清清,但对她仿佛有什么执念,像只狗一样死咬不放。无论是昨夜,还是今晨,他的那股偏执,都让房幽有些心惊。
旁的不说,他是手握兵权的王爷,论权势,如今更甚裴昱。
他真想和前世一般娶了自个儿,不会费他多少力气。
再加之,眼下阿兄受伤,大抵还要他出些力,不能直接撕破脸皮。
房幽长叹一声:
罢,先走一步看一步。
*
房渊于当日午时回了房府,房鹤明请来的两位御医接连诊脉,确定他心肺处无要害,只是失血过多。
他中途转醒两回,见着房幽泪眼婆娑,放心不下,想说话却又晕了过去。
御医给出诊断,没中毒,也无生命危险,但用老参等好药材补着,日日换药,凭房渊的身子骨,大约入秋便能好全。
父女俩皆是松了口气,送走御医,又使劲地砸银子,去各大药材铺子包下名贵药材,把老太太那里日常滋养身子的灵芝都要到了西苑。
房幽听得房浅冷嘲热讽几句不孝,没给她好脸色:“我阿兄要是出了事,别说灵芝了,稀粥你们东苑都别想要了!真以为我们不知晓你们二房偷偷倒卖阿婆的药材吗?!”
房浅吓得脸色煞白,不敢再放狠话,恨恨走了。
这么过了几日,房渊醒来的时间愈长,虽仍旧不能下床,但比遇刺那日的情况好了许多。
房鹤明问及那时情形,房渊挠了挠脑袋,仔细回想:“是被人偷袭的……我那日休沐,与几个朋友小聚。他们酒喝多了,都溜去了茅厕,我听见有脚步声,以为是他们回来了,没多注意,便忽然被捅了一刀……”
他瞅见房幽面色不佳,忙加上:“是为了我升为百户一事庆贺,我平日里不常喝酒。”
房幽埋怨:“一次喝酒便伤成这样,看你下回还敢不敢!”
房渊龇牙咧嘴,尴尬地笑笑。
房鹤明道:“跟你那几个狐朋狗友说的倒是一职,人脸呢?也没看清?”
房渊:“是,那瓦房太黑了,也没点灯……”
他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下去。
他自个儿也觉羞愧。阿耶和小妹几次耳提面命要他万万小心,就连燕王也出言提醒,可他还是中招了,实在愚蠢。
房幽从小跟兄长一同长大,哪能看不出他想什么。她也怕父亲苛责,便作和事佬:“好了,幸亏没中毒,否则阿兄出事,岂不是要让我和阿耶眼泪淌干。”
房渊赔笑:“阿兄以后一定注意,哪个敢和我近身,我必然——嘶!”
激动间牵扯到伤口,他吃痛一下。
房鹤明剜他一眼,叫他躺下歇息,与房幽走出去。
“那日,是燕王送你来的。”
房幽掐着手心,闷闷地点了点头。
近来,裴焉大抵是知晓她忙,没有凑上来。但他就如那虎视眈眈的野狼,绿着眼睛躲在暗处,她心里不踏实。
房鹤明见她如此,叹一口气。
这两个孩子,是前世的纠葛,他有再多的安排,也抵不过他们两个内心。
只是眼下郎有情,妾无意,又该如何是好。
“你若真不想嫁他,就把心安回肚子里,不必愁眉苦脸。万事有阿耶在,他还敢强娶了你不成?”
房幽点点头,也看不出听没听进去。
没过几日,裴焉那里便传了消息来,邀她中萃楼见面。
他好歹还知晓遮掩,是派了侍卫私下传信,没让人瞧见。
房幽再三犹豫,还是去了。
裴焉去得早,滚烫的茶水已被他倒出来晾凉,桌上也摆着她惯常吃的几道糕点。
他声音柔和:“过来坐。”
房幽臭着脸坐过去,不给他面子:“找我什么事儿?快说,说完我要回去照顾我阿兄了。”
裴焉凝着她,只觉数日不见,她好似又清减了些。
她苦夏,家中又出了事,定是吃不好睡不好。
“我给你定做了批冰蚕丝做的小衣,夜里穿着,透气也不易着凉。”
房幽耳根瞬时透红,瞪着他:“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不要!”
裴焉见她额上满是细汗,便将冰凉糕推过去:“过往你夏日里总得风寒,可是忘了?”
她夏夜贪凉,睡着了爱掀被子,每年都最少要咳嗽流涕一段时日。
她气得想把眼前这些东西全掀了——裴焉跟她装什么无事发生啊,还当他是她夫君,什么都要管着!
她说前门楼子,他拐到胯骨肘子上去!
房幽气呼呼的:“你别多管闲事,我的事和你没关系。咱们和!离!了!你听清楚没有?!”
裴焉并不气恼,看着女郎脸色涨红的模样,心中久违地想笑。
在旁人面前高傲,在他跟前却张牙舞爪。
只是,她这般想与他撇清关系,他确实要与她说清:
“幽幽,你我十年夫妻,彼此早已如至亲。至亲如何能分离?再说我与你同床共枕这么些年,你身上哪里长了颗痣我都一清二楚,你要另行婚配,是当我死了不成?”
他起身,转而坐到她身边:“旁的不提,你若是想另嫁裴昱,就死了这条心。咱们都对前世之事一清二楚,你要嫁他,让卢氏女如何自处?”
裴焉说的话一针见血,霎时便点出了她最在乎的一点。
房幽脸上褪去血色,唇紧绷成一条线。
裴焉望她,等着她回应。
她真敢说她喜欢裴昱,他便手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