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寺里规矩最是严格不过，僧众每日里早晚课业、诵经礼佛、打坐禅修，哪一样都不能轻易缺席，哪里容得鲁槟天天在外头四处晃悠？

鲁槟闻言，刚才还有些许自在，此刻全然消失了，整个人绷得紧紧地。

“还不老实交代？”

见陆云蔚面色不虞，鲁槟本想胡诌几句搪塞过去，但生怕连她也跟顺天府那帮子一起折磨自己，只好垂头丧气地说道：“小僧日日都规规矩矩地念经打坐，心中也曾想着，要安心钻研佛法，早日精进，可……可那三分的月利，着实是滚得太快了些，一月光利息就得掏十五两。”

发现自己每月竟是连利息都还不上，鲁槟实在顶不住了，便又偷偷摸摸地溜出去，接了几桩能赚快钱的私活。

“本以为回来定要挨法堂执事的戒尺板子，谁知那位执事师兄，竟是连一句责骂也无，小僧当时心里头也直犯嘀咕，又过了些日子，才无意中从他口中得知，原来……原来我那张度牒，竟是走了住持的门路。”

几名平日里自诩持戒精严的僧众，听了鲁槟所言，忍不住想要上前与他分辩几句，却都被一旁的柳捕快拦住了。

原来如此。

陆云蔚心中已是大致明白了。她猜测，后来鲁槟见老住持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过问，他的胆子便也越发地大了起来，行事越发地无所顾忌，在外头打着“云游”的幌子，行坑蒙拐骗的勾当。

可谁想如今出了事，他的身份来历，自然禁不住官府的细查，这才慌不择路从角门逃走，却不想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见他此刻的模样，倒也不像是再在说谎，只是陆云蔚仍觉得缺了什么，若真如鲁槟所言，他没必要冒险杀了自己的保护伞，除非……

“你后来知道这度牒是假的了？因钱又打了水漂，便起意杀了住持。”

“回陆姑娘的话，”鲁槟此刻已是彻底没了心气，可以说是有问必答，“小僧我心里头虽怀疑这度牒来路不正。可既然护国寺认，那它在我手里，便是真品无疑了。平日里又何苦想那些有的没的，自寻烦恼呢。”

“至于住持……”他眼珠子转了转，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小僧倒是记得，有一次，那姓刘的行商多喝了几杯黄汤，曾私下里与小僧我说了些个浑话。当时小僧也没太往心里去，只当他是酒后胡言，可如今想来，倒也有些蹊跷。”

“哦？他都说了些什么？”陆云蔚心中一动，隐隐觉得这或许便是此案的关键。她不动声色地与那孙推官交换了一个眼神。

鲁槟这一次，却是不知为何，突然变得警觉起来。他那双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睛，在法堂之内飞快地扫视了一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站在他身后的柳捕快见状，不耐烦地在他后背上杵了一记，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再敢东张西望，胡乱耽搁时辰，仔细你的皮肉。”

被他这一吓，鲁槟差点从条凳上出溜到地下，再不敢卖关子，蚊子哼哼般低声道：“那姓刘的酒后曾与小僧吹嘘过，说是那老和尚与他是同乡，本不过是个乡野之间的癞蛤蟆，也不知是走了什么天大的狗屎运道，竟让他结识了一位通天彻地的贵人，这才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混进护国寺之中，还当上了住持……”

说到此处，鲁槟又是不安地左右张望了一番，声音压得更低了：“还有一桩更为要紧之事，小僧先前一直不敢说……就在上个月，那姓刘的突然之间就失踪了，小僧疑心他是知道了住持太多的秘密，这才被……”他此刻神情满是惊惧，“怕住持会寻上门来，小僧特意寻了个由头，到外头避了些时日。”

“姓刘的样貌如何？住在何处？平日里多去哪里？”让鲁槟写下信息，陆云蔚请孙推官着人去寻，生怕线索断了。

不对，寺中定然还有一人，对此事知晓得一清二楚。那便是先前替鲁槟百般遮掩、默许他时常私自外出的法堂执事。

方才李茂撒泼打滚、大吵大闹时，陆云蔚还曾见过他在人群之中，转眼之间人就不见了。她心中猛地一沉，立刻请维那派人去各处找人。

可惜，已是人去屋空。

想来是执事眼见情势不妙，又听得鲁槟将诸多隐秘之事都攀扯出来，心中害怕，便趁着众人不备，借着出门办事的由头，溜之大吉。

孙推官也是一时急怒交加，懊悔不迭，没想到在这当口，最要紧的人证，就这么被放走了，当即分派了手下所有得力人手四下搜寻。

又在陆云蔚的建议下，着人取来了寺中所有僧众的度牒名册，以及平日里各项事务往来的账簿底册，交由她对比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