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蔚不给韩濯任何喘息之机,紧接着便又开口说道:“韩公子昨日曾对维那师父言道,是为参加今日法会,这才特意提前住下。可据我所知,偏偏法会开始时,你却不知所踪。”
“敢问韩公子,从昨日入住客舍,到今日法会开始之前,你人在何处?”
韩濯摸了摸鼻尖,手上不紧不慢地转着折扇,仍旧是一言不发。
“哦,对了,”陆云蔚见他不语,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韩公子平日里,是喜欢吃那入口清脆的梨呢,还是喜欢绵软的面梨?”
这问题委实太过跳脱,饶是韩濯素来自诩机敏,此刻也被她这天外飞仙般的一问,给绕得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便答道:
“脆的。”
“丈室案上摆的是几枚冰窖里拿出的面梨。韩公子想来是不喜其口感,这才只咬了一口,便随手撂下了罢?”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
即便自己不认,想来这姑娘也有的是法子让自己承认。万一把那梨拿来对牙印,想想那个画面,韩濯就头皮发麻。他抬起头来,深深地望了陆云蔚一眼,干脆利落的认输了。
“不错,镜子的确是我一时兴起,拿来把玩。至于住持……”他挑了挑那双好看的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
“他的死,与我无关。”
一旁的孙推官听得韩濯自爆,心里那点幻想彻底没了,额角上冷汗涔涔而下,几乎要浸湿他的官帽。喉结微微滑动了几下,刚张了张嘴,但还没出声,就被一声破锣一般刺耳的喊叫,给猛地打断了。
“凶手!凶手原来是你这小畜生!”
先前被衙役按住的李茂,不知为何跑了过来,正伸手指着一脸错愕的韩濯,声嘶力竭地叫骂着:“对,对对,一定是你,是你这小畜生干的好事,定然是那老和尚用镜子撞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臢隐秘,你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陆云蔚身上,一时之间竟都忽略了李茂。这厮倒也真是个能折腾的,竟趁着这个当口,自己挣脱了绳索。
要说李茂也确实是个人才,这番推理,说得煞有其事,甚至还能自圆其说。
本就心怀猜忌的香客们,此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真有人被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架势给唬住了,不由自主地点起头来,低声附和。
怎么又是这个混不吝的夯货,孙推官只觉得额头上青筋突突乱跳,天菩萨啊!李茂那是外乡人,不认得韩濯也是正常,但他孙某人认得。
眼下宫中本就因所谓的“巫蛊之祸”闹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据说此事还隐隐牵连到了当今皇后。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闹出什么与皇亲国戚有关的命案,或是牵扯出什么不可告人的宫闱隐秘……李茂方才那番看似荒诞不经的指控,倘若真传扬出去,被那些个有心之人听了去,添油加醋一番。
孙推官想到那后果,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只觉得遍体生凉。
这人无理搅三分,搅得法堂里风向越来越不对,孙推官再也坐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强自挺身而出,将一干人等带回顺天府。
却听得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陆云蔚,忽然不紧不慢地开口——
“韩公子,不是杀人凶手。”
她的声音虽轻,但堂中原本有些失控的嘈杂之声,竟是奇迹般地为之一静。孙推官闻言一愣,随即心头猛地一松,暗道一声得救了。
他与这位陆姑娘虽然打交道的时间不长,却已然瞧出此女行事缜密,心思机敏,绝非那种会信口开河之人,她既然敢开口,定然有着十足的把握。
果不其然,只听陆云蔚继续说道:“我先前询问客舍昨夜当值的僧人,据他说,昨夜韩公子并未在寺中歇宿,亥时之前便策马离开,直至今晨才回来。”
“想来也是情理之中。韩公子吃梨都不肯将就,客舍床榻粗陋,这等富贵乡里养出的尊贵人,哪受得了薄席硬枕的苦楚?”
陆云蔚猜想,韩濯昨夜踩点之后,原想着凑活一晚,但终究是捱不过客舍简陋,干脆拍拍屁股走人。
听得她这番夹枪带棒的话,韩濯眉梢轻挑,刚想反驳,最终还是没吭声,半晌才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她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