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事发突然,维那同几名僧众站成一团,眼神发懵。愣了好半晌,他们才总算反应过来,一个个手忙脚乱地抢上前来,开始高声呼喝,帮忙疏散人群。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在后院禅房洒扫的净头,急匆匆地想要穿过人群,却怎么也挤不进来。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什么佛门规仪了,只能隔着那黑压压的人头,用尽了平生的力气,朝着维那的方向,声嘶力竭道——
“维那师兄!维那师兄!不好了!出大事了!住持……住持他老人家的禅房中供奉着的那面……真言宝镜——它……它不见了啊!!”
这话一出口,又掀起了一阵骚动。真言镜的名头,连陆云蔚这样穿来月余的人都听说过。传言此镜背嵌螺钿,足有半臂高,光可鉴人,能照见人心,勘破谎言,是现任住持数年前亲自寻得的佛家秘宝。
住持殒身,连宝镜也一并不翼而飞,众僧面面相觑,更是手足无措。
维那眼见局势难以控制,心中也是又急又怕,情急之下,连忙高声下令,命人将寺中各处院门尽数关闭落锁,暂时不许任何外人擅自离开寺院一步,又派人快马往顺天府报官。
陆云蔚听得这“落锁封寺,不许出入”的命令,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封锁之策,可真是十足的昏招。
今日浴佛节,香客是往日数倍,若强行封锁,必定引起骚乱。再者,人群若都被困在寺里,喧哗乱走,千百双鞋底乱踏,会彻底破坏现场。届时,凭是神仙来了也难找到丝毫线索。
她原本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奈何眼下局势,已由不得她置身事外。
“这位大师,”她缓步走上前去,对着正指挥着众僧落锁的维那说道:“外头已然乱作一团,人心惶惶。若此刻强行将所有香客都关在这寺中,不许出入,只怕非但不能稳住局势,反而会因为人群拥挤、消息不通,而闹出更大的事端来。”
维那此刻心烦意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激,着实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见眼前这位女施主年岁不大,一双清澈的眼眸中,透着一股子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沉静,像深不见底的古井一般,寻不见半分的慌乱与畏惧。
对视一番,倒让他那颗因连番惊变而狂跳不已的心也平复了些许。
方才事发突然,他也是被吓蒙了心神,如今冷静下来,也明白落锁封门有些草率。但若是放人离开,只怕会让恶贼走脱……
陆云蔚见维那面上青红交加,似泥胎木偶般呆立不语,便知他心中犹疑,显然是不愿担责。
常有那么一些人,平日里瞧着倒也还算能干,但在关键时刻往往没什么担当,只想着如何能让旁人替自己拿个主意,将那烫手的山芋甩出去,唯恐自己落入麻烦当中。人性如此,她并不因此而生气或是鄙薄。
只是时间不等人,见维那还在犹豫,陆云蔚转而看向已被移至一旁的住持法身,却见尸体面色青紫,嘴唇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乌黑色,只看了一眼,她心中便大致有了判断,这绝非正常的坐化圆寂,倒像是中了某种剧毒。
既是毒杀,尸体上应留有证据。虽说她并不擅长毒理,但基础的验视之法还是懂的,便同维那商议起来。
“事已至此,若等顺天府来,怕是已生变故,在下不才,早年曾跟随家中长辈学过几手勘验伤势的法门,不知大师能否行个方便,容在下斗胆,先行查看一二,看看能否找到些蛛丝马迹。”
维那听了这话,心里疑窦丛生,眼前这位瞧着弱不禁风的女施主,充其量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纵然是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胆识,可这仵作的勘验之术,等闲之人,如何能轻易学得?
依这施主的年纪,恐怕连尸体都未曾见过几具,莫不是在说些大话,想要哗众取宠不成?
然而眼下寺中的情况,也着实是紧急万分,护国寺地处京郊,一来一回,快马加鞭,少说也得两个时辰。万一在这期间,寺中再生出什么别的变故,闹出什么难以收拾的事端,他可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实在是顾不得那么多细枝末节了,横竖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姑且信她一回,看看她究竟有何本事!想到此处,维那只得将心一横,在心中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陆云蔚双手合十,沉声道:“既如此,那便有劳女施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