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季茗风去世的那一年,她就好像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唯一脐带,她的感知,凝固在最青春的那年夏天,从此以后,只剩麻木。
住桉桉家还是住小房间,住小房间还是住阳台,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偶尔,夕阳西下,她闻着空气中飘来落日的味道,潮潮的,混着雪地森林的清香,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感觉自己还活着。
那不是错觉,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她让自己时时刻刻被这种清香包围着。
那是一款洗衣液的香味,她早就寻到。
可是季茗风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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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振宇骂完杨美琳的当晚,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下班回家,却怎么也找不到小区,他转悠了很久,终于看到鹿南,她穿得破烂,坐在地上讨饭,他走上前,她拍拍旁边的地面,冲他一笑:“房子没了,你以后睡这里。”
从小到大,见过他姐的朋友,都跟他说,没想到你姐这么漂亮。
也有人拜托他送过情书,他趁鹿南不注意,偷偷爬到阁楼放她书桌上,她上楼发现了,看都不看一眼,居高临下地,直接丢下来:“鹿振宇,你的垃圾别丢我房间里。下次敢再拿上来,我直接交给妈。”
他也曾问过朋友,你喜欢我姐什么?她哪块地方漂亮了?
朋友满脸诧异,这还不叫漂亮啊,清纯得像只小鹿,可以在我们学校当校花了。
他听到“小鹿”两个字,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初一那年暑假,他曾做过一个梦,迷雾森林里,一只漂亮的梅花鹿。
那小鹿踏着苔藓而来,黑色的眸子又大又圆,它身上的毛是暖暖的棕黄色,小脑袋上顶着两个毛茸茸的鹿角,像是刚长出来的小树枝,看起来软乎乎的。
他想再凑上前看一眼,不小心踩到什么,脚底传来“啪”的轻响,小鹿的耳朵忽地竖起来,倏然转过头看他。
紧接着,那软乎乎的鹿角越变越大,越变越锋利,然后那双鹿眼变成了鹿南的眼睛,那张鹿脸变成了鹿南的模样,她一把抓住自己头上的鹿角,狠狠拔下,径直插向他的胸口。
缺了鹿角的脑袋上,空洞洞的黑色窟窿,血喷出来流了她一脸,她却浑然不知,只是一个劲地要他说对不起。
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刚睁开眼,月光被黑暗稀释的房间里,一个朦胧的人影倚靠在门上。
他“嗷”的一声尖叫。
里间的灯开了,爸妈推门而出,昏黄的灯光淌出来,正照在站在门口的鹿南身上,她穿着睡衣披头散发。
爸妈也吓了一跳,问她在做什么。
她面不改色地答道:“晚上渴醒了,爬下来想倒杯水喝。”
他们家是两间房,外间是他的卧室,也是客厅饭厅麻将室,里间住在爸妈,里间上方有个小阁楼,架着木头梯子,鹿南住在上面。
爸爸发着脾气咒骂了几句,叫她以后放杯水在楼上,别没事找事,下次再闹出声来,别怪他不客气。
鹿南乖巧地点点头。
鹿振宇脸色煞白,惊魂未定。
可他知道不是的,鹿南绝不是下来喝水,她就是情愿不睡觉,也要站一夜来吓他!
因为前几天,他偷偷溜进她的房间,发现了好东西,一个银色的MP3。
爸妈绝不可能给她买这种东西,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他如果拿走,鹿南即便发现东西丢了,也绝不敢声张。
他刚要塞进口袋爬下楼梯,鹿南来了,他一慌张,MP3从没放好的口袋里掉出来,摔在了地上。
鹿南站在地上,看着碎裂的屏幕,一动未动。
他一开始趴在楼梯上不敢动,接着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爬下来:“哪偷来的啊,小心我告诉爸妈!”
他刚要走,鹿南拉住他:“道歉。”
他一把甩开她:“你有病吧,我不告诉爸妈就算你走运,这玩意可不便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她面无表情地又拉住他:“道歉。”
他使狠劲拍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直觉告诉他,她还站在身后,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因为他感觉背脊上方悬着两道冰锥,下一秒就要扎进他的后背。
那之后的几天,鹿南都跟在他身边,执拗地,嘴里只重复着两个字:“道歉。”
他懒得理会,直到这次的午夜惊魂。
当天早上,他找到鹿南,哆哆嗦嗦地,说了声:“对不起,可以了吗。”
鹿南手心捏着那个破碎的MP3:“你记住,再没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