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鹤洲躲在走廊拐角,听见舒琼清泠泠地朝屋子里喊话,说:“别忘了带几本书回去看看,学业别落下。”
“知道了妈!”
很快燕惊秋就从里面出来,关上了门,挽着舒琼的手臂:“妈妈我好想你啊。”
舒琼冷冷淡淡,挥开他,说:“多大的人了,走吧。”
梁鹤洲立刻走进电梯,率先下楼,站在街边望着大楼门口,等母子俩出来。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飘着细细的雨丝。
燕惊秋围着那条红围巾下来的,冒着雨来来回回两三趟,把那些行李和购物袋搬下楼放进车里,舒琼就站在车边,撑着伞旁观。
梁鹤洲看着他被雨淋湿的外套和湿濡的头发,很想过去帮忙,想让他站在风吹不到的角落里,雨淋不到的地方,捧着热茶,玩会儿手机消遣时间,等自己把行李都搬上车,再护着他坐进车里。
他们的车子驶过面前时,透过车窗,他看见燕惊秋笑着和舒琼说话,舒琼低头摆弄手机,很冷淡疏离。
他心里不舍,跟着追了几步,自知徒劳,看车子汇入了车流。
下午还有文化课考试,他赶回学校,晚上去打工时顺路来公寓,上楼看了看。
屋子里空了很多,但还是乱,阳台挂着的衣服都没有收。
他走过去,推开落地移门,一眼看见放在阳台角落的一盆文竹,绿油油开得正盛,以前从没在家里见过。
他蹲下来打量,发现盆栽上贴着便利贴,上面写着:
洲洲宝贝,这是庭南送给我们的新年礼物,他说文竹寓意着爱情地久天长,所以你照顾好它,千万别让它黄了。记得每天给我打电话。
末尾签了一个“秋”字,画着爱心和亲吻的小表情。
他笑着碰了碰文竹叶,收了阳台的衣服,整理公寓,在床头柜抽屉里发现了没被带走的晕车药,想着他回到家肯定要不舒服,恨不得立刻飞过去找他。
一眨眼已经临近年关,梁鹤洲要在火锅店一直工作到除夕前一天。
白天没有课,日子轻松下来许多。
隔几天他就会去一趟公寓,给文竹浇水,也不多待,总觉得燕惊秋不在,自己要是住在这儿,就像鸠占鹊巢,没什么归属感。
他每天都给燕惊秋打电话,大多数时候燕惊秋不接,接了也只是草草说两句话,好像很忙。
除夕那天早上,梁鹤洲骑车回家,和裴素丽一起打扫卫生,又去市场买年货。
本以为能平平静静过一个年,可傍晚他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几个债主追上门来,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抢走了一些现金,又逼着梁鹤洲去银行取钱。
裴素丽在一旁百般哀求,让他们宽限到年后,可那些人哪是讲得通道理打断人呢,梁鹤洲只好跟着他们去银行,把余额全都取了出来。不过他兼职赚来的钱也并没有多少,后来与那帮人纠缠着,还是被拉到小巷挨了一顿打。
他即便人高马大,也架不住围殴,脸上挂了彩,胸口也疼,在寂寥的夜里一个人默默往家走,到弄堂口的时候,看见路灯照不到的暗处墙角蹲着一个人,在丢地上的小石子玩,围着显眼的红色围巾。
他停下脚步,喊道:“小秋。”
那人抬起头来,见到他后愣了愣,随即扑过来抱住了他。
两人在暗处接吻,不带欲望的、互相安慰的吻。燕惊秋不知怎么红了眼睛,怔怔盯着他,好像要哭出来,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梁鹤洲说不出口,燕惊秋也不再问,轻轻地舔他碎裂的嘴角。梁鹤洲追着他的唇瓣啄吻,最后把额头抵在他肩上,轻声说:“好想你。”
燕惊秋抱着他,抚摸他扎手的头发:“我也是。”
他带燕惊秋回到家里的时候,裴素丽还在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
他撒谎说:“妈,这是我同学,他……”
燕惊秋眼睛还是红红的,接过话茬:“阿姨,我家里没有人在,能在这里住一晚上吗?”
他长得好看,委委屈屈地说着话,楚楚可怜,裴素丽哪会不答应,拉着他坐下,问他吃饭了没有,和他聊起来。
梁鹤洲进厨房,只找到一卷挂面和一根香肠,碗也只剩下两只完好。
他煮了面条,盛了两碗端到桌上,香肠切丁一人一半,自己没吃,拿了扫把来扫地,把一些摔坏了不能用的东西扔进垃圾桶。
起初他还担心燕惊秋嫌弃寒酸不肯吃,看过去时,燕惊秋拿着筷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裴素丽抽了张纸巾递给他,说:“慢点吃,别噎着了,不够我这碗也给你。”
一句话说得燕惊秋眼圈又红了几分。
十二点的时候,外面接连响起炮竹声。
两人挤在梁鹤洲那张窄小的床上,贴着对方的耳朵悄声说“新年快乐”。接吻的时候,燕惊秋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洋溢在全身,烘烤得他头晕目眩,眼前炸着光怪陆离的光来。
“鹤洲,我好喜欢你。”他声音低低地告白。
梁鹤洲抚摸他的头发:“我知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不是说爸妈会陪你?”
“我说谎了,他们其实在家,我偷溜出来的。你知道我这些天去哪儿了吗?”
“哪里?”
“我到美国去了,妈妈带我去参加医学研讨会,在那里待了好久,每天都很忙,我都不能跟你说话,我昨天才回来,然后我妈说,后天还要飞新加坡,去参加什么国际医学报告会,她说是好不容易才替我拿到的名额,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去。我还以为我妈真的想和我过年,她说陪我也不是真的想陪我……为什么不能平平常常过一个年呢?我只想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就算只是一碗面条,像刚才一样就好,我好羡慕你,我想要你喜欢我,也想要你和阿姨是我的家人。”
“我喜欢你,也是你的家人,这里你随时都能来,什么时候我都在。”梁鹤洲说。
燕惊秋睁着一双水汽迷蒙的眼看他:“鹤洲鹤洲……我要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
两人的精神都很亢奋,根本睡不着,天光微亮的时候,燕惊秋又说想看日出。
梁鹤洲带他出门,漫步到附近一条桥上,桥下江水淙淙。
“这里好像是哪条江的支流,有时候会有船经过。”
燕惊秋眺望远方,隐约看见一条船的轮廓,缓慢笨重地前行着,朝阳缓缓升上来,染红一江寒水。
他把头靠在梁鹤洲肩上,说:“洲洲,我好冷,好想亲你。”
梁鹤洲便拉开外套把他裹进怀里,竖起领子遮着脸,低头亲他。
身后响起自行车车铃声,呼啸而过的汽车声,远处传来的摊贩叫卖早餐的声音,行人的目光,寒风,朝阳,晃动的江水,远处的船,附近人家升起的炊烟,一下子变得那么无足轻重。
这是梁鹤洲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一次无伤大体的、不值得苛责的放纵。
回到弄堂口,正好碰见去买完早餐回来的裴素丽,她悄悄把几张钞票塞进梁鹤洲手里,说:“我藏起来的,昨晚他们没找到,你拿着,给你的小同学买些吃的,看着怪可怜的,大过年一个人。”
梁鹤洲拿了一半,剩下的钱还了回去。
三人一起吃完早餐,燕惊秋就要走了。梁鹤洲先带他去超市买了些零食,又买了晕车药,再打车送他回家。
他住在市郊的高档别墅小区,桃湾城的另一头。一路上他都不高兴,哭丧着脸,枕在梁鹤洲腿上,闭着眼睛沉默。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燕惊秋又要他送自己到家门口。
梁鹤洲担心被他父母发现,只送他到别墅附近的十字路口,这儿有几棵香樟,他们躲在树下接吻,燕惊秋不放心地一再嘱咐,要他每天都给自己打电话,依依不舍地走了。
初四,梁鹤洲的假期结束了,开始回到火锅店上班。
他先去公寓给文竹浇水,没有立刻走,打开冰箱看了一眼那两个雪人,已经化了,化得看不出形状。
他走进卧室,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被子,枕套,床单,全是燕惊秋的味道。
昨晚燕惊秋在电话里说睡不好,时差倒不过来又失眠,又说好累好想回来,他听得焦躁,开着手机陪了他一夜,今早醒来发现电话早就断了,对话框里是一条只有打到一半就发出来的消息,“鹤洲,我”三个字,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今天晚上开始上班,燕惊秋再睡不着,打电话过来他都不能接了。
他心里惴惴不安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后还惦记着昨晚的事,下楼后打了个电话过去,等了很久电话才接通。
“小秋。”
他叫了一声,那边却没回应,等了片刻,传来一个女声。
“你叫梁鹤洲是吧?”
他听出来是舒琼,僵在原地,只觉得冷风在往骨头里钻。
“你和我儿子是什么关系?”她很平静,语气里甚至带着些柔和。
“……朋友。”梁鹤洲喉咙发紧。
“是吗?他说他喜欢你,你们是恋人。”
梁鹤洲沉默。
“你听好了,你们不可能在一起,首先因为你的家世,你的赌鬼父亲,其次你是一个男人,生不了孩子。我不在乎我儿子喜欢谁,但是他必须有孩子来继承我们家族打拼下来的事业,听明白了吗?请你不要再和他联系。”她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梁鹤洲无言,感觉寒冷好像要把他的呼吸都夺走,心坠在幽暗深渊里,理智被恐惧包裹攥摄,完全无法思考。
他就这么举着手机呆呆地站在街边,反应过来时电话早已被挂断。
他茫然地看着车辆来来往往的街道,想着,假如再也见不到燕惊秋怎么办,他甚至没有一张燕惊秋的照片。
早知道,就不把燕惊秋发来的那十多张和别人搂抱的荒唐照片删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