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匍匐在地,叩头恭敬。
她说的是“稍后”,可脚却一动不动,像是钉在了金砖地面上。她显然不是在“等”,她是在拦。
“陛下嘱咐您一定吃药。”宫女眼皮微垂,语调越发规矩,像是机械里吐出来的齿轮音节。
君笙低头,缓缓扫过那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药香浓烈,里面不知熬了什么,泛着苦涩的焦气,像是墨泼在雪中。
苦药汤,当她分不清,这里面的药,如果喝下,估计又要睡个几天。
她一字一句地,冷声重复道:
“我要见容昭。”
纱幔在她身后微微晃动,金丝擦过玉柱,轻响若丝雨。可这座殿,却仿佛没有风,连空气都凝滞着,压得人几欲喘不过气。
于是她便枯坐到了天界有了一丝光亮,整个殿里,安静的掉针可闻。
就连来添烛火和茶水的宫女脚步都悄无声息。
她忘了,他是个君王,是一个从君父,王叔,后宫权利中,厮杀争斗出来,一个真真正正掌权的说一不二的君王。
她想起在九重天上时,自己的父君,天帝神君,曾经说过,权力是一把双面刃。
天帝是神官位置之最,但却不是九重天最有权力的人。
所以,父神更多的是职责,而这个人间的帝王,却是……
从来没有觉得九重天大。
如今却觉得这个小小宫廷,居然这样空阔。
君笙开始懂得思乡了。
窗外的凤凰花,开了。在漏夜之中,开的悄无声息。
紫宸殿中烛火高照,她终于等来了,来传唤她的宫人。
?她慢慢起身,扶着床沿,下了地。步伐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风里。她走出寝殿,穿过铺着金砖的走廊,脚步一阵轻一阵重。她在外殿止步,目光落在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身上。
“皇兄,有多少黑夜,您是这样过来的。”
她凭栏倚在侧边的柱子旁,微微仰头。手指缓缓贴上冰冷的玉石柱身,掌心的温度一点点被吞噬。
?她缓缓地扫视一圈,整个紫宸殿,黑夜与白天,并无区别,仿佛只有这满堂书卷奏折。
“绯绯。”他唤她,但是这次却没有伸手。
少年帝王居高临下地看向她。她步履迟缓地向前走了两步,又不得不停下,轻轻喘息。
?他在龙案前袖中五指缓缓收紧,悄然握紧衣袖,指节泛白。
只是,她只能看见他冰冷寒霜一般的眸子,尽是权势,跟这满目的金砖一样,华丽,但是无比冰凉。
“你该懂事了。”
“皇兄,齐绯只求过您这一次。”
君笙扑通一声,跪在寒彻的金砖上,膝头磕得一颤。她低头俯身,双手撑地,指尖紧扣在砖缝中,素衣染尘,鬓发散落,凌乱垂下,遮住半张面庞。
?她的唇轻轻一张一合,声音哑得不像她自己。
“放了他吧。”
?“他本就是天地雄鹰,应该自由翱翔在天地之间,不应该被囚困在这一方天地之间。”
“绯绯,你是公主,有些事情你应当明白,公主尊号,天加威仪,你既得利益,就不要得陇望蜀,做好公主应该做的本分。”
“皇上,我是公主,可这与卓清有何关系,”她缓缓抬头,跪爬着向前移了一步,发丝落入眼中却未抬手拂去,“他救了我一命,不能因为他的善心,断送了性命,那天下还有谁敢做善事行善举。”
“他是异族。齐绯,你可知道,如果传出,你跟一个异族人交情如此之深,甚至他还藏匿在你的宫里,你将皇室的威严置于何地!”
“皇兄,是我错了……”她低下头去,额头缓缓伏地,“您惩罚我。”
?她跪着不动,背脊微微发颤,“我求你,皇兄……”
她的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身子也随之前倾。手指死死扣住地砖,指甲边缘渗出血丝。喉咙干涩,咳出一点腥意,指背轻颤,缓缓抹去嘴角那一抹殷红。
“那日刺杀,那剑,离我只有一寸,如果不是卓清赶到,带我走,我早就死在那时了。”
“你不会有事的。”容昭固执地反驳道。
“你怎么知道不会?!”
君笙猛地抬头,仰视着殿上那人,忽然轻轻一笑。那笑却似从骨中刮出,苍凉得几不可闻。
?她用力撑起身子,膝盖重重在地面拖出声响,一寸寸逼近帝王所在的台阶。
“因为是你,是你让人杀我。”
“上次,我父王想让人刺杀你,创造机会让你离开,你原本是能躲开的,对吗?”
?君笙支起身子,单膝跪直,另一膝仍伏在地上,一字一句地把真相掀翻给他。
“就连寝殿里面的侍女的脚步都一点声音都没有,绝非一朝一夕能够炼成,她们都是练家子,又怎么会,有刺客能够轻易的突破暗卫,侍卫,在进入你的宫里,刺杀你?”
“好了。”
容昭坐于龙榻之上,背脊挺直,手指轻轻叩着龙案。身形嵯峨,目光淡淡扫来,一如往常:“你跪也跪了,求也求了,辩也辩了,齐绯,你有完没完?”
他的无动于衷让君笙如坠冰窟,她僵在那里半晌,缓缓摇头,不敢置信地抬起眼。
齐绯,是因为他的算计,真的死了啊……
她缓缓撑着地面站起来,指尖一抖一抖地抹去裙边尘土,身形踉跄,几乎站不稳,腰背却依旧挺直。
“你可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
“最有权势的人——”她趔趄了一下,脚步虚浮,强撑着不倒,满目苍凉,“应该是最公平的人。”
她缓缓举起手指向他,声音发颤,却字字如刀:
“可你的心,只有自己的贪欲!你杀人、囚人、逼人,就因为不愿承认自己的错!”
“你真的是为了我?”
“不是啊,容昭,”她低头一笑,眼底却是一片死寂,“你是为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