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作为关系比较亲密的小辈,我比其他人更明白她为什么走上这条路,因此多少有些理解她,但也时常警惕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关一月尽量客观、简略地讲述自己见到的一切,权力纠葛存在于每一处有人的地方,包括科学的领域,漫长的探索中,能够看清前路的人不多,许多从业者更像是在进行一种穷举法,因此资金、器材、环境都是要分配的,谁来分配,这本身就需要更多权力了。
穆丽与关一月的不幸就在于,她们过早认识到权力的美妙;而关一月又是幸运的,她略有成果,却尚未得到穆丽曾经的地位与荣耀,她仍需要继续钻研来获取更多的话语权,因此还有回头的机会。
“自从回到琴塔,我一直在查这查那,与人拉关系,攀交情,很少花时间在自己的本职上了,我知道这于我自己内心的愿望是不利的,但如果不去做,我又怎么回到自己的本职中?”
徐荧略一思考,说:“是我们做得还不够好。”
“但我已经足够幸运了。”关一月委婉说。
停了一会,她又说:
“我幸运在受到挫折时年纪不算大,有力气爬起来,还因此对世界有了更真切的认知。我不认为一个人能干所有事,所以我有谢静和、风树、克里琴斯,现在我在这里,同样需要朋友、同盟,我愿意在核验之后向朋友付出我的信任与友谊。”
徐荧没有说话,看上去她决定将这个话题搁置,只是,当她们登上返程的飞船,在座位上坐好,她突然再度接上先前的对话。
“你说的不错,我愿意让你们两个继续幸运下去。不过,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人情,而是因为你,关一月,你一直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
关一月不可抑制地感到喜悦,她朝徐荧回以一个感谢,接着转头看向窗外,尽力不让自己喜形于色,而她们的飞船很快升上云端。
另一边,风树又回到禁闭室里,但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当他看到关一月,他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关一月也来到这里的事实,接下来无非就是曾讨论过的“他是否会为关一月而去”,毫无疑问,风树早就作出选择了。
他在房间里走动,毫无目的,盯着墙,通过这房间唯一的窗口往外看,好像要用这些墙面、窗口播放他满脑机乱飞的心绪,这样反复,直到机体缺电了他才消停一点。
因为能量核心被没收,他必须依靠定期充能才能自由活动,此外,机体许多部分遭遇了锈蚀,尽管风树能够逆转这种侵蚀,他们还是把外壳、零件都换了一遍,现在风树的机体内外用料又软、又薄,整体重量只剩原来的一半,随便哪个人拿把水果刀就能给他捅穿了。
风树思考着他的禁闭需要持续多久,假如他打申请,负责他的那位长官能不能提前放他出去。本来嘛,他呆在这里是因为他们没想好怎么处置他,现在关一月来了,带来消息告诉他可能会去的地方,那或许他也可以提前结束禁闭。
不过,现在已经入夜,什么申请都得明天再说。禁闭室也没有充电的地方,于是风树不得不坐在床边,翻两本书消磨漫长的夜晚,他翻着,读着,注意力慢慢又挪到正对门的另一扇小窗上,那扇对着的是外界,今夜晴朗的天气让星空格外明亮。
这样的夜空,风树也不止看过一次了,100年前见过,当时他与驻军在星球之间巡游。后来在C8695时也见过,当风树穿着一个人类给他的衣服,走出她的居所,看到天幕上的星星,他意识到,在茫茫宇宙之中,绝大部分会杀死人类的东西并不能杀死他,他其实比人更适应在宇宙中旅行。
那令他开始思考是否要遵循曾经的规则,例如归队,例如无条件帮助本国居民,等等,诸如此类,都是他们对士兵的要求。人类遵循群体规则,是因为他们需要群体的庇护,但他其实不需要。
风树继续往记忆中的方位走,马上,不好用的半边肢体令他意识到,他还是需要一些东西的,例如金属,例如一个人类的锻造系统——这套东西当然属于人类,因为是他们创造的,就像人类也创造了他这样的造物。
不好用,但勉强能用,于当下已经超出预期了,因此风树把这件事暂且搁置到一边。
如果他要在宇宙中旅行,那他该先去哪里呢?
风树翻检他知道的行星,离开琴塔的范围,宇宙中当然仍有数以万计的星球,但每一颗星球,对他来说都差别不大,他或许会去看看,停留,记录它们的生态与样貌,然后前往下一颗——这样的事会有什么意义吗?
在人的眼中,观察宇宙至少有一种名为“美”的意义,他们给延展型天体起名为玫瑰星云,描述宇宙自然现象的瑰丽与奇妙,并绘制下来分享给其他人,有关星星的记载会代代流传,描绘也愈来愈完美。
现在想来,风树仅存的一个手摄影像也与星星有关,再次读取时他隐约记起,那似乎是他唯一一次去往明蓝星,被陆卓带去参加钟云雁的退役仪式,拍摄的前一分钟,他还在大厅外,与这位制造人谈论明蓝星相比宇宙中的星球有什么不同。
当时钟云雁说“不光明蓝星不同,你头上的‘月亮’也不同于任何一颗卫星”。
于是风树抬头看了一眼天,当然,什么也没看到。
“所以,以后有机会,我们要试试改造一下那颗卫星,让地上的人能看到它。”记忆中钟云雁的脸模模糊糊,但声音是清晰的,或许是因为声音以某种方式存在于手摄视频当中了,“琴塔范围内的所有星球,所有人,所有物件,在我们心里都跟其他地方的不一样……风树,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