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禛答得理所当然:“也是这里。”
惠定一怔,半晌,道:“这座庭院高门大户,应该有很多间厢房。”
殷禛点点头,道:“少说能容纳数十人。”
惠定道:“这里还有别的客人?”
殷禛摇摇头,道:“原本有。现在除了小厮,只有你我二人。”
惠定语塞,脸涨得通红,半晌,挤出一句话:“那你为什么要睡这里?”
殷禛看她这胡思乱想的样子,突然想逗逗她,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为什么?”
半晌,惠定见殷禛一动不动,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美人在怀,总是不忍推开的。”惠定脑中响起了李仙枝的话。脸有点微微发烫。
殷禛轻轻关上窗,向惠定一步步逼近,道:“小僧人,佛家有五戒。但是你现在未着僧袍,这五戒可还要守?”
殷禛倏然俯身,侧头将桌上的蜡烛吹灭。
惠定只觉得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温暖的檀香味夹杂着雪落的冷意,笼住惠定周身,她下意识地握紧了铁片,心跳如擂鼓。
两人距离极近,黑暗之中,殷禛感受到对面女子的温热吐息,忽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下一秒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喉咙。
惠定听到殷禛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看来我今日的运势就是要被人威胁。”
惠定刚想说什么,殷禛压低声音道:“窗外有人。”
庭院外灯火通明,一道黑影印上窗纸,隐约看着是个侧耳俯身状的侧影。
惠定心中一惊。
是谁?
惠定缓缓放下手中的铁片,压低声音道:“抱歉”。
两人等待许久,终于见那个黑影慢慢淡去。
惠定在黑暗中问道:“你是灵雀阁阁主,为何你的身边没有亲从,反倒好像……有不少眼线?”
殷禛淡淡道:“灵雀阁多数人最终听令的还是皇帝。任务失败,无论刚刚那黑影是谁,我都要给他一个理由回去复命。”
—— 伏击当日,为了一个女子终止行动,最好的理由就是美色惑人心。
惠定忽然明白了什么,道:“复命?你的父亲究竟在怀疑你什么?”
殷禛一向带着笑意的眼睛忽然暗了下来,沉默良久,方道:“坐在王座上的人,可以容忍手下的人蠢钝麻木,飞扬跋扈,唯一不能容忍的是他们有了自己的秘密。他觉得看不透你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有一个弟弟,因为有了自己的秘密,被圈禁在一方狭窄天地,已有数年。”
殷禛指了指自己的膝盖,苦笑道:“鲜衣怒马少年,他本是兄弟中骑术最好的那个。如今身患鹤膝风,膝盖上的毒疮有碗口那么大,这辈子都没办法骑马了。”
惠定打了个冷颤,仿佛明白了什么,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殷禛的父亲难道是怀疑他和前朝遗民勾结?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她曾在书中看过,但一个父亲,时时怀疑自己的孩子会对自己不利,这实在太荒唐。
殷禛道:“既然父亲要一个理由,我便给他一个理由。”
惠定豁然开朗,道:“那你要睡在这间屋子,是要让他以为我和你……”
殷禛轻咳一声,不置可否,只道:“睡吧。”
胤禛走向书桌,坐了下来,燃起书桌上的蜡烛,从案头抽出一卷书,随意翻看。
惠定奇怪道:“你不睡么?”明日还要赶路,今夜不应该养精蓄锐?
殷禛道:“我很忙。”
惠定睁大双眼,不解道:“深夜忙着看书?”
殷禛耳尖发红,沉默不语,心中却道 —— 忙着不去看你。
……
惠定侧躺在床榻上,裹着绒被,静静看着灯火下的殷禛。殷禛面如冠玉,表情里总带着一股冷意,不过那双凤眼却又透着一丝温暖。
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看向他,总觉得有一种深刻的悲伤,她却不明白,那种悲伤是什么。他总是笑着,但那笑里仿佛藏着无尽心事。
大漠之中,他曾说过他的父亲对他很好。可是他在找到苏和葛青大营之后,得到的是二十军棍。在伏击失败之后,他的父亲居然派人来监视他。
他做的每一件事,仿佛都被人紧紧盯着,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即便是这样,他也觉得他的父亲对他很好么……
惠定看着跳动的烛光,眼皮不自觉地越来越重。
她没有发现,其实她心中庆幸的,不只是北狂还活着,还有她因此不必再恨殷禛。
恨一个人实在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