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太摇摇头:“不知道啊。她说她们那边的习惯就是冠夫姓,一直就方阿婆方阿婆的叫。那个徐大妮,就是裘老太,她还觉得这样好,也让大家叫她裘老太呢。我估计就连方阿婆她儿媳妇,都不知道她叫宗凤仙。对啊,她为啥不说自己叫啥啊?小楠,你说,她是不是特务?”
刘老太捂着胸口,一脸的后怕:“妈呀,她不会杀过人吧?这,我跟她吵过那么多次,她不会想杀我吧?小楠,你可得保护刘奶奶啊。”
这边刘老太想象力丰富,那边裘老太徐大妮则是一直盯着周知行不放,这谁让,周知行好死不死的,看上了姜楠呢。她家盼儿哪里不好了,警察,警察没当上,连找对象都慢了姜楠一步。人家姜楠都要定亲了,她家盼儿还没个对象呢。虽然她也不喜欢盼儿那丫头,但他们老裘家,在楼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前总不能输姜楠太多吧?
她缠着周知行,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一个劲儿问:“周家小子,你在部队还有认识的军官吧?有没有团长、营长啥的,给我家盼儿介绍介绍?我家盼儿也是高中生,长得比小楠还好呢,配个团长营长的不亏吧?不是我吹,就是军长,那也能配得上的。”
周知行无奈,再问一遍:“裘家大妈,请问您最早见到宗凤仙是什么时候?可知道她的本名?知道她是哪里人吗?”
裘老太撇撇嘴,见周知行油盐不进,只得回忆道:“六年前吧,谁知道她叫宗凤仙啊。宗这个姓这么难见,我们要是知道她姓宗,还会叫她方阿婆?凤仙,凤仙,哎呀,我知道了。”
她一拍大腿,神秘兮兮道:“她不会是妓女吧?不是有什么小凤仙之类的花名?她是不是就因为这个,不敢说自己叫宗凤仙的?”
两个老太太一个比一个想象力丰富,那边孙巧莲倒是不敢想太多,她面对沈所长,再多伎俩也不敢在派出所放肆啊。她低着个头,声音有些发虚,她说:“我......我是油田附近大队的,当初嫁给方鸿运,也是媒婆介绍的,说他们家老爷子是手艺人,会点儿金银铺子里的活计,日子好过,我才嫁过去的。后来大队发现石油,又招工,公公和鸿运就都当了工人,住进了筒子楼。可我和婆婆运气不好,公公和鸿运一年内相继去世,家里就剩下我和婆婆两个大人,还有三个孩子。”
说到这里,她哽咽着擦擦眼泪,抬起眼皮儿,袅袅娜娜觑了沈所长一眼,见他记得认真,半点儿没有其他表情,只得垂下眼,继续道:“婆婆身子不好,南山、南笙几个还小,我们就寻思着卖了一个工作,另一个工作我来接班。今年南山高中毕业,我就把工作又给了南山。我家婆婆是个好人,对我好,对几个孩子也好,可能......可能因为家里过得困难,别人家做点儿好吃的会过去要一点儿,但这也是没法子,谁让我家就我一个人出来做工呢。可除了这个,我婆婆再没干过其他的。”
“好了,这些我知道了。”沈所长记完最后一笔,抬起头,严肃地看着孙巧莲,问道,“你知道你婆婆是月省人吗?”
孙巧莲愣了一下,点点头道:“知道,婆婆说她在月省时,是在一家大人物家里做下人。”
“具体什么大人物?”
“这个我不知道。婆婆很少提起月省的事。”
“那你婆婆在大人物家里做什么,你知道吗?”
“下人嘛,无非就是一些洗洗涮涮的活儿。婆婆她说以前洗衣服手都洗破皮了,好几年都不能沾水。”
询问还在继续,可知道最少的就是曹老太了。没办法,她来筒子楼最晚啊,来的时候大家早就方阿婆方阿婆的叫了,她连方家的两个男人都没见过。
回去的路上,孙巧莲心一直扑腾扑腾跳。婆婆出事儿了,这个念头在她心里越来越强烈,以至于见到下班的儿子时,她一把拽住儿子的手,目光坚定,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她说:“南山,你得登报,和你奶断绝关系。要快,不然被你奶牵连,你的前程就完了。”
“妈,你先别急,你今天见到奶了?她说什么?”方南山眼神闪了闪,问道。
“没有,没见到。”孙巧莲见儿子没同意,急道,“南山,不是妈心狠,妈是怕你出事儿啊。这个家就靠你了,谁都不能影响你的前程啊,你奶也不成。就算......就算冤枉了你奶,你奶要是以后放出来了,我跟你奶说,这事儿都是我的主意,跟你没关系。咱们这都是权宜之计,你得听妈的。妈知道你孝顺,可这事儿你不听也得听,知道吗?”
说到最后,孙巧莲第一次语气如此强烈。
方南山拍拍母亲的胳膊,柔声道:“妈,先不急,我去找成美娟问问。她爸是领导,应该可以帮着打听打听。明儿咱们再说,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好不好?”
不是方南山不想做,而是不能这么急。他奶那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冒然登报断绝关系,是会被人骂没良心的。他眼神幽暗,想着如何处理如今的处境。如今他工作了,可得注意影响,这么没品的事,他可不能做。
安慰好了亲妈,他换了身干净衣服。在井上忙了一天,工作服沾染了油污,去见成美娟,还是要收拾一下的。如今成美娟已经听话地远离了姜楠,下一步就是再远离其他朋友,兄弟姐妹是其次,最后就是远离父母长辈。如此,生命里只有他的声音,那才算是合格,能做他方南山的媳妇儿了。
这种家庭条件好的女同志,就得如此孤立在世界之外,将他当做唯一的希望与救赎,才能全心全意挖娘家贴补夫家。否则,他何苦费这么大力,讨好成美娟呢。农村貌美的小姑娘多的是,他招招手就有,可有什么用?除了能发泄发泄,半点儿都帮不到他。
方南山信步慢行,思考着如何措辞。傍晚的微风吹在脸上,他淡淡地笑了。
奶奶、母亲,还有未来的妻子,这些女人,不都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他奶自以为聪明,逼着他妈做那些事,可那些主意,还不是他不经意间,露出来给他奶听的?
七年前,快饿死的时候,他就知道,人这一辈子,谁都不能信,任何事都得靠自己。父亲会为了两个弟弟放弃他,奶奶会为了自己不管他,妈妈会为了父亲忽略他,那他何苦还要再在乎他们的死活?他要活着,要很好的活着,谁都不能让他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