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泽院内,一间六七十平坐南朝北的阴暗角屋隐在长廊尽头,青砖墙缝间爬满霉斑,潮湿的寒气伴随着着陈年腐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南云跨过门槛时,拢了拢身上的赤红色披风。屋内四角各置一方冰桶,冰面浮着薄霜,冷气攀上人衣角,连呼吸都凝成白雾。
段沫霏立在长案前,指尖捏着一柄银质镊子,正从刘街使颈侧伤口处清理晚秋在他身上遗留的碎屑。烛火摇曳,将她瘦削的身影投在斑驳墙面上,恍如一只专注的秃鹫。
柯雨率先开口介绍:“这是我在慈幼局的老友,段沫霏。”又低声解释,“段仵作擅验骨,老院长曾说她是摸骨识凶。”
段沫霏闻言唇角微翘,转身掀开女尸覆面的白麻布,露出青灰面孔:“此女颧骨凹陷,齿龈发黑,生前长期饥饿。”
她以银针刺入女尸喉部,针尖顷刻染上幽蓝,“砒霜。死前服过毒,但致命伤仍是心口这一刀,刀锋入骨三寸,腕力需达百斤以上。”她边说边用竹尺丈量伤口,尺上刻度被血渍浸得模糊。
段沫霏打开放在两道小桌上的绢布,亮出匕首,“凶器是军中制式短匕,刃长两寸七分,血槽深两分。两具尸身出自一人之手,应是位比刘街使还要高的男子,且臂力惊人。”
李南云袖口兰香被尸气搅得支离破碎,胃里一阵翻涌。她强压下不适,目光扫过段沫霏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的指尖:“段姑娘如何断定凶手比刘街使高一头?”
“殿下且看。”段沫霏忽然拽过柯雨,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她喉间,“若我这般身高,伤口应是平刺。”她手腕陡然上抬,模拟刀刃从高处斜劈而下,“而刘街使伤口自左耳下切入,斜贯至锁骨,凶手至少七尺有余,惯用右手,且因有武功在身。”
段沫霏的每句话都像她仿佛身临其境,而她正站在凶手残留的阴影里,角落传来“滴答”水声,不知是融化的冰水,还是滴落的血珠。
李南云盯着面前的女尸微微眯眼:“有第三人在场?”柯雨递上提前准备好浸香的手绢,扑鼻的香味让她稍微缓过来一些。
段沫霏看出她的不适主动提出移步屋外,等李南云缓了一会便问道:“官府那边可有查出这女子的明细?”
柯雨听到后摇了摇头说:“漏泽院院长离世后,每逢核对身份京兆府都推三阻四的。”
秋风掠过漏泽院外的老槐树,碗口粗的枝干上垂下串串槐荚,在暮色里荡出细碎阴影。
“殿下可知京兆府查户籍要过几道?”段沫霏突然旋身,她指尖在虚空中比划着三。
“关卡一道一道过自然费时,若不是陛下下令,我们要想查户籍,还得等京兆府的心情。”
李南云从怀中那出一把钥匙:“段姑娘要的是这个?”她早从柯雨处知晓,段沫霏上月扮作抄书吏混进京兆府,却在库房前被铜锁拦了整宿。
段沫霏瞳孔猛地收缩,又倏然绽开笑:“殿下连我钻狗洞的丑态都瞧见了?”她伸手欲夺,却被柯雨横插一步拦住。
昔日慈幼局的姐妹一个眼神交汇,段沫霏便收了嬉闹,垂手立在满地碎光里。柯雨在李南云手中拿回钥匙系回腰间,低声提醒:“小霏,莫忘你答应过老院长什么。”
槐叶沙沙作响,李南云踱至段沫霏身侧,裙摆扫过对方沾着尸血的鞋尖:“你想查的不是无名女,是慈幼局七年前失踪的那个女童。”
她指尖抚过槐树龟裂的树皮,摸到深处一道陈年刻痕——歪歪扭扭的“霏”字被岁月啃食得只剩半截。
段沫霏被揭穿倒也不恼,吐了吐舌头说:“殿下勿怪。”她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凡是漏泽院发现无名氏,必得上报京兆府核对身份,再由府衙派人一一盘查各坊良民,若不在良民册上又无人报官便不了了之,由漏泽院登记在册后就统一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