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站着,闫慎是比他高一些的,他经常看到闫慎看他时微微低垂的眉眼。而现下,他双手撑在闫慎身体两侧,闫慎抬眼望着,如此四目相对,他是不曾见过的。
劫后余生,总还是会心惊胆战。
他想刚刚就差一点点,一点点人就没了……
穆远喉结微动,话未出口,就已经搂住了闫慎的脖颈。
不知道什么原因,闫慎身上发烫得厉害,他侧脸挨着闫慎的脸,心如同立于尖锥之上,颤声道:“大人……你方才……吓着我了……”
穆远其实是从来没有这么主动抱过闫慎的,即便抱他也克己守礼,一般都是闫慎委屈穆远心软才会那么挨一下。
闫慎上次听穆远声音这样发颤,还是在河州河畔那日。
闫慎眼睫瞬时就湿了,谁说他不怕呢,他看见穆远跑进来那一刻,看到他护在身上的时候,怕极了……或许他的恐惧更久远,从河畔那日起就开始了……
闫慎喉间一哽咽,被他喊的心疼,一双结实的手臂从身后将人压了下来,胸膛贴着胸膛,他道:“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两人抱了阵,闫慎拍拍他后心安抚了他,穆远这才松了手。
闫慎的声音很嘶哑,不由自主皱了眉:“刚刚应该是他们在炸出口。”
穆远起身,平复了下呼吸,说道:“别担心,他们走不了。”
闫慎望向他:“罗鸿绎留给他们的火药很多,炸开出口可能是迟早的事。”
穆远半跪在他身边,说道:“之前和大人你说的计划是,让他们空炸,消耗完火药就行。可后来我见他们过于偏激,便去去改了线路,让火药炸在实地上,一旦点火发生爆炸,出口的地基就会松动,落石就会把出口填实,出口就会永远炸不开。”
闫慎知道这是穆远去疏散流民的时候做的,他思量了会儿,才点了点头,他侧首望向穆远,只见人还半跪在自己身边,他抬手想拉他坐下,却发现穆远的身体浑身都使着劲儿。
穆远死死攥住他衣袖的一脚,几乎要把衣服戳出几个窟窿,低声咬牙道:“我当初应当将线路引到地下,他们敢点火,就全部死在那里。”
穆远不是一个会随意倾付感情的人,他拥有的亲人不多。
所以他一旦对谁上了心,就绝对不能容忍别人觊觎半分。
闫慎是他的底线,谁都不能碰,谁都不能。
方才穆远的声音非常小,小到闫慎都没有听清后半句话,但他还是发觉了不正常。
闫慎呼吸一滞,手上力气微微加重,但穆远还是梗着脖子跪在原处一动不动。
他实在没劲儿,喘了口气,不由得无奈轻声道:“你过来。”
穆远微微一怔,稍稍挪近了些,还没等他跪稳,闫慎就握着他的后颈,将他揽了过来,闫慎原本想起身,可腰腹处实的血发烫,止不住,实在动弹不得,便只能摁着他的后颈轻轻放在自己肩上。
不远处燃着的火焰跃动着,穆远心一紧,以为闫慎哪里不舒服,手刚一抬起,他就听见闫慎在他耳边问:“方才杀了人,怕么?”
穆远眼里的猩红一下子散去,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鼻间都是闫慎身上独有的松香味,他安静地在闫慎肩上趴着,头脑恍若才寻回一丝清明。
闫慎见他没答话,用着更轻的声音哄着问道:“杀人的时候,怕不怕?”
穆远眼眶渐渐酸了,带着小孩子语气,说了一大堆:“《大燕律·贼盗》规定,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1]。那举轻以明重,他实施不法行为,时间具有紧迫性,手段具有必要性,我就是正当防卫。”
穆远说完这些话,还没忍住抽了下鼻子,半会没等到闫慎说话,却感觉他肩膀微颤,胸口起伏。
穆远抬起头,偏头盯着他,嗔道:“你笑什么!”
说罢抿着唇,鼓着气撑起身子就要走人。
还没等他挺直身子,又被闫慎一把用力拉进了怀里,险些撞在腰腹上闫慎也不管不顾,就把人薅在怀里,闷声笑了最后一声,在他耳畔说道:“别怕,以后不会让你见血了。”
闫慎的声音其实是很清冷的,现下不知是不是因为气虚的缘故,说是沙哑,不如说……很温柔。
穆远竟然觉得,依着闫慎现在抱他的姿势,下一刻就会像蹭猫儿一样,捏着他的后颈与他鼻尖相碰……
穆远脑子里突然不合时宜地炸出了一些荒唐至极的念头……
谁知这时候,闫慎突然拍了拍他,说道:“扶我起来。”
力度不大,穆远却吓得一颤,那些有的没的想法全部一哄而散,起来的时候脖颈都红了。
幸亏光线晦暗,要不然闫慎若是看到他红透了的脖子,指不定玩心又起了。
闫慎一边艰难地起身,一边和穆远说了他那晚在此处的经历。
阮平荷方才带着阿绪躲猫猫,他就突然想到那晚那个黑衣人。
他道:“那黑衣人从此处能够凭空消失,我猜此处可能有暗道。”
穆远问:“大人知道通道在何处?”
闫慎朝着那火盆扬了扬下巴。
穆远举目望去,瞬间就明了:“火焰朝着一个方向,有风……”
闫慎说话没力气,喉间“嗯”了声。
陆老头看他们起身,也殷切地跑了过来,穆远还是挡着闫慎不让他们碰。
落石将此处堵得死死的,但人站在此处可以感受得到从上方吹来的细风,闫慎一弯腰就被穆远摁坐到了旁边。
最后……堂堂闫大人竟然被下属安排了个看娃的活儿。
连阮平荷都在帮忙搬石头,闫慎却坐在石床上看着阿绪垒石块儿,为了让阿绪别乱跑,每当他快要垒成的时候,闫慎就探出两指悄悄从底部抽出一个石块儿,全部塌了,阿绪又坐接着那垒。
如此循环往复数十遍,终于等到洞口开了。
“大人,能出去了!”
“嗯。”
闫慎捂着腰间发烫的伤口,空出一手,最后还是帮着阿绪垒了一个结实的石堆。
外面是黑夜,远星稀疏,闫慎闻声抬眼望去,上弦月高悬于空中,穆远笑着看向他,他也这样看了过去。
他恍然觉得,眼前人的眉眼,真的比身后的上弦月还要漂亮。
***
悬崖之上,一个身姿修长的黑色身影斜斜倚靠在石碑之上。
枣红色的马儿低头啃草,晃得它脖子间的铃铛摇摇晃晃。
黑衣人蒙着面,两三步过去将铃铛取了下来,系在自己的腰带上,手指勾着丝绳摇了几个圈儿。
百无聊赖的拨弄了许久,突然铃铛声音停了。
他站直了身子,直接道:“堂主已经拿到了东西,念在你提供的消息准确,现派我来还你心愿,这是我们能帮你的最后一件事,说罢。”
来人身形削瘦,穿着一身素白长袍,月色浸着他苍白的脸,却依旧映出了几分风华绝代。
他静默了半会儿,颓然一笑,望着清冷的月色,缓缓说道:“帮我拿回义庄的那些尸体。”
黑衣人一愣,指尖缠绕的铃铛放了下去,冷淡道:“命契为约,誓诺无憾,此桩交易已了,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