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对宝玉的态度其实不差,毕竟这是国公府的少爷,长得也很俊俏,符合时下审美。
今天她特意穿了件蜜色缎袄,鬓间簪着赤金点翠凤钗,亲自执壶给宝玉斟茶时,腕上的虾须镯也没怎么发出声响。
薛蟠瞪圆了眼,见自家婆娘垂首低眉的模样,倒像是戏文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和当时二人定亲时见的一模一样。
“宝兄弟尝尝这桂花膏。”夏金桂将青瓷碟推近三分,笑着说,“前日听莺儿说宝姑娘冬日里爱用些甜食暖胃,特叫小厨房备了十二样茶点。”葱管似的指甲染着凤仙花汁,在日光下透出鲜亮的色彩。
薛蟠喉头滚动两下,忽然觉得嘴里的酒酿圆子失了滋味,他记得昨儿个这女人还拿着鸡毛掸子打香菱,此刻却低眉顺眼装文静。
好没意思!
“谢谢嫂子。”贾宝玉的想法竟也和薛蟠同步,只不过他因见多了钟灵毓秀的女人,对夏金桂这种娇柔做作的模样,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把这粗暴归纳对方成亲缘故。
可惜他答应宝姐姐,今天在薛家多待些时间。
宝钗曾经的闺阁内,母女俩正在说私密话。
“我的儿啊……”薛姨妈握住女儿微凉的手,我觉得她腕骨又清减两分,“你说你怎么遇上这件事了呢!如今库房失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偏你婆婆又把管家钥匙交予你,我怕你担不起这责……”
“妈妈莫担心。”宝钗将母亲鬓边珠钗扶正,指尖掠过几根新生的白发,“太太对我很好,今日晨昏定省,太太还赏了盏血燕。”又改口:“瞧瞧我这记性,该唤母亲。”
薛姨妈握着女儿的手,细细道来:“你婆婆到底是王家嫡女,雷霆手段惯了的,当年在闺中——”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宝钗却懂未尽之意,从案几端起青瓷盏,桂花蜜在温水里漾开波光:“新媳妇总要立规矩的,但若母亲想要一直把控怡红院生活,那我也是不依的。”
荣国府库房被盗的确于她不是什么好事,偌大富贵没了,她都不敢相信,荣国府公库里的银子还不及自己假装的三分之一。
但也不能坐隐待毙,既然姨妈需要自己这个幕前管事人,也不能把她当珠大嫂子,少说她也要当一个琏二嫂子才行。
薛姨妈忽地压低声音问:“其他且不说,最要紧是拢住男人的心,宝玉对你如何?”
宝钗耳尖泛起薄红:“宝玉对我极好。”捻了捻裙上玉色宫绦,“昨儿还让麝月送来一本游记,说是怕我夜里看账闷倦。”
可他对其他姑娘们也不错,袭人、麝月、莺儿……一个个名字于他都是鲜花儿,还有潇湘馆那位,人家都已放下,偏偏宝玉没有。
昨日,宝钗好不容易从怡红院脱身,听见宝玉从栊翠庵回来便躲在书房,顿了一下。
当她端着茶去书房时,正巧撞见他手忙脚乱的慌乱模样,若她没记错,他藏起来的正是昔日姐妹在一块儿作的诗稿,“冷月葬花魂”,颦儿的诗风格太好认。
垂头时无意中瞥见金锁,喉间似漫上青梅的酸涩。
薛姨妈没瞧见女儿低颤的睫毛,拍手笑道:“这就对了!男人就像雏鹰,线攥紧了飞不高,放太松又怕野了。”说着压低声音,“袭人虽是个懂事的,但到底也有自己心思,你且记着,通房丫头不过是会喘气的物件,万不可让她们……”
“妈妈放心。”宝钗将金锁塞回衣襟,冰凉的玉面贴着心口,她回,“女儿省得。”
又过一会儿,贾宝玉兴冲冲来唤:“宝姐姐,母亲派人叫我们回去,娘娘赐东西下来了。”
薛宝钗只好与薛姨妈告别,虽都住在荣国府,但她的身份终究和过去不一样了。
两人前脚走出门槛,夏金桂把护甲往案几一扣,方才的贤惠模样转眼即消:“到底是国公府的气派,便是遭了贼,老太太赐下的东西还能装两马车——我方才可瞧见了,那云锦上的富贵海棠可比薛家库房里压箱底的还鲜亮,官窑出的霁蓝釉梅瓶清透得能照见人影儿呢!”
又言:“宝兄弟有个当娘娘的姐姐,我们姑奶奶又是个能掌家的。赶明儿让蟠哥儿也沾沾光,九门提督府上正缺个管采买的……”
“浑说什么!”薛蟠杯里的酒泼出几滴,“你当国公府是菜市口的骡马行?”话虽如此,眼睛却飘忽不定,也在想着得什么好处。
宝玉夫妇赶至荣庆堂。
过往贾元春赐礼的次数很多,除了逢年过节,并不会这么浓重,但现在荣国府处于困境中,正需要增强信心,贾母便让大家集中再一块儿受礼,强调贾家有个娘娘。
这还算有用。
林黛玉这一路上,看见很多人脸上重新挂上舒心或骄傲地笑容,仿佛有娘娘在,有老祖宗在,天再大的事情也塌不了。
贤德妃是有称号的正二品妃嫔,有权利下懿旨,但很少人会明着下,贤德妃更不会留下话柄,夏太监也是传达口旨,若万一发生点什么,可以解释为给家里的“口信”,贾府也不会折她面子。
不一会儿,荣庆堂几乎集合整个荣国府主子。
除了贾赦贾琏父子,贾琏说他要出门办府上盗窃事儿,贾赦也说,他寻一寻老亲帮忙。
夏太监对荣国府的人还挺客气的,先向贾母问了好,又说宫里娘娘一直惦记着祖母、父母,然后才是相对正式的口旨。
贾母得了紫貂裘感动的热泪盈眶,王夫人拿着佛手如意腰可算能立起来,连贾政也对澄泥虎符砚喜欢不已,头高高昂起。
宝玉宝钗的礼物自然而然也是在一起,一把?同心锁?,两把钥匙,对二人婚姻的祝福。
“谢娘娘。”林黛玉得了一只粉琉璃双环耳盒,通体粉红,像极了盛开的桃花,很漂亮的首饰盒,应该是官窑出品,绝对精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