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是小雨,千渡活生生被冻醒了。
落地窗透进几方来去匆匆的光,她挪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想要起身洗漱。
刚站起来,她又愣在了原地,漂亮的五官藏在阴影中,胸口轻轻起伏着,像只暴戾的兽。
窗外的路灯骤然熄灭,桌上的手机却突兀地亮起,蓝光印出千渡的脸,凤眼里仿佛落了霜。
正午,天上难得地挂上了太阳。
大年三十过后,云城逐渐开始热闹起来,妖怪不喜静,所以千初这几天几乎随时混在外面。他出去的时候没个目的地,走到哪里、玩什么全看缘,当然,回不回得来也看缘。
但他今天倒没有乱跑,而是老老实实坐在家附近的一条公共长椅上——是在听一个“流浪汉”弹吉他 。
“流浪汉”的脸被弯发遮了一半,但却打理的很干净,坐在一把小椅子上,自顾自拨动着琴弦。
千初听了一会儿就有些犯困,但他懒得跑远了,于是打算找些事做,比如找个人聊天:“嗨?”
“流浪汉”一开始没搭理他,千初有些纳闷,而后“流浪汉”在意识到对方可能在叫自己后回过头,用蹩脚的普通话问道:“逆崽叫我吗?”
他应该是个外国人,音调分不清,千初也没多想,自动切换成和对方相似的口音:“歪国人?”随后又反应过来这样根本没意义,说中文对方也是听得懂的,于是他咳了一下,假装刚才的事不曾发生,“外国人?”
对方点了点头,于是千初道出了自己想了很久的疑惑:“你为什么没弄一个装钱的盆之类的?”
“流浪汉”用三秒回想了一下千初口里的“盆”长什么样,然后又用三秒的时间瞳孔地震,最后急的母语都憋出来了:“No!我不似崽Begging for food!我崽Performance!”
千初也用三秒的时间理解了一下那几个单词的意思,随后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起身道歉,但却又没注意被对方的口语带跑偏:“对补其!”
那个外国人还没有从千初的误解里脱离出来,又听见千初学自己说话,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泥似不似瞧不起窝!?”
千初赶忙摇头:“不似不似!呸!”
千初费劲地找回自己的语言功能:“不是不是,我没有我保证!”
那外国人有些不信,狐疑的打量着他,问:“泥想感嘛?”
千初又坐回长椅:“没什么,就是有点无聊。”他说着看向那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对方则把注意力放回了吉他,随口回答千初:“窝的中文名叫‘柠檬’。”
千初消化了一下这个奇怪的名字,而后也报上了家门:“我叫‘千初’。”不等对方回应,千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你想吃烧烤吗?”
对方看向千初的眼神很疑惑,但随后就变的很清澈,柠檬露出一个很傻I逼的笑,郑重其事:“想。”
于是两人哪儿都没去,在原地坐到了天黑。
柠檬很不解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晚上,闻言千初开始装了:“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在我们这里,烧烤,是必须要晚上吃的。”就像他很懂似的。
柠檬还不解千初为什么一定要叫上自己去吃烧烤,于是千初背起了自己在烧烤店墙上看见的装饰文案:“两个人吃的是感情,一个人吃的是故事。”
柠檬似懂非懂,自觉很懂,于是拍了拍千初的肩,说自己会陪着他等的。
最后两个人这顿烧烤算是吃上了,还吃的非常情真意切。柠檬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自己独在异乡的心酸,千初作为刚离开故乡的小妖怪,十分能理解对方,所以两人聊的非常投缘。
走的时候,柠檬跟千初交换了联系方式,还认真地询问千初:“下赤还能一起粗来次烧烤吗?”
千初也认真地点点头。
柠檬又问:“下赤泥还请可吗?”
千初单纯地继续点头。
柠檬最后告诉他:“窝希望泥下赤请可几得带money。”
千初:“我会的。”
这就又过去一天。
千初在回家的路上四处游荡,刻意地放缓脚步,数着路旁亮起的路灯。
数着数着,就多了两个人,千初认出了他们,正是江小和于燃,他们应该是吃完晚饭出来散步的。
千初并没有惊扰,只是默默地跟着。
突然,江小停下了,于燃侧着身,看她打算做什么。然后——
“啊!!——”
千初愣在了原地,于燃显然也很懵,但很快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叫什么啊?”
江小瞥向他:“专家说了,这样叫两声对身体好,快,趁没人,你也叫两声。”
于燃打算确认四周是不是真的只有他们,头还没扭全,就被江小勾着脖子强行拽到防护栏旁。
防护栏外有一片小山坡,密密麻麻载着一些不知品种的树,树上的鸟儿被江小刚刚的声音吓到,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有几只胆小的还飞离了树梢。
江小看了一会,竟有些担忧起来,若有所思道:“我是不是吓到它们了?”
于燃看了她很久,之后捂着胃弯下了腰,肩膀还微微抖着,江小以为他不舒服,急忙扶着他问他怎么了。
结果就发现于燃在笑。
江小皱着眉:“你笑什么?!”
于燃笑的喘不过气,抽空回答她:“我想起来哈哈哈,你之前被我单车撞还跟我道歉那事儿哈哈哈……”
江小有些气恼:“这有什么好笑的?”
于燃没回应她——确实没什么好笑的。
但当时,自己也是这样笑的。
于燃记得那个时候是自己拐角忘了响铃,就刚好迎面撞上抱着书的江小,两个人都摔了,但于燃没受什么伤,反倒是江小,腿上好几块青青紫紫,下颚骨上也有很大一块擦伤,好像到现在还有疤。
但她却比自己先说对不起,甚至自己帮她整理好散落一地的书后还认真地跟自己道谢。
于燃看着浑身伤的女孩,问她为什么要跟自己道歉还说谢谢。没想到对方愣了一会,说:“我刚刚不小心忘了是你撞的我了……”
然后于燃就开始笑,和现在一样的笑。
没有笑江小,但就是想笑。
于燃看着眼前的江小,即使时隔二十多年的自己没有丝毫变化,但岁月没有饶过江小,她的脸上没了当初的稚嫩,甚至有了白发和皱纹,于燃不笑了,他细细打量着江小的脸,江小被他盯的不自在,别扭道:“看什么呢,又不好看……”
于燃没出声,在江小唇上落下一个吻。
一个绵长温柔的吻,让眷念错乱在二十年时空里。
他俩最后还是发现了千初,江小红着脸一直躲在于燃身后,三个人被迫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并肩前行。
时间走的很快,夏天如约而至。
一个所有人都正常生活的清晨,千初正焦急地等着公交车。
他昨天晚上回去才发现井阳二中的入学考试被提前了,就在今天!
其实井阳早在很久以前就发布了通知,但那段时间千渡每天在各大警局辗转反侧,把这件事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如果不是江小提醒,千初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个警察局做笔录。
今天早上天亮的迟,将近七点还是雾霾一片,千初最终还是在一片黑暗中盼到了公交车那两缕前车灯,但雨下的不紧不慢,公交车也是不慌不忙,偏偏公交车司机大早上还放了一首伤感神曲,听的千初差点泪撒当场,脑子几乎就被歌词完全占据。好在下车后被凉风一吹,总算带回一点儿他的理智——这试还能考,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