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赢祯的电话说“有个工作,你要替他去吗?”的那一天,他正在如饥似渴地阅读一本书的最后一章,一场青春鸟的飞翔与伤害。他说好,我替他去。心里是乌托邦式的幻想,所有人类退化,从自诩的高级动物变回动物,宇宙倒流,地球尚未在爆炸中形成,世界成为一颗种子的鼻涕泡。他先到店里领取工作的信息,这本厚厚的册子上写着买卖双方的名字:方世昌以二十年的寿命换取幸福生活,如悔可使用等价的物品在寿命耗尽前赎回。
这笔交易是十年前的今日达成的。他问:需要做什么呢?赢祯拿食指捺在“方世昌”上,说:“我没收到这笔寿款,你去收回来。”“怎么收?”他惊讶地摩挲着纸面,世上竟然有如此不具象的交换,幸福生活是怎样的幸福生活,二十年的寿命又如何取走呢?赢祯矮身钻进柜台翻找,拿出一柄十五厘米左右,通体漆黑的小刀递给无相,说:“一刀十年,两刀就是二十年,我们只要二十年。”
无相拔出刀观察,刀刃仍然黑,刀面印出他的脸,问:“所有的交易都要亲自去收吗?多麻烦。”
“通常不需要亲自去收,但不是会有那种人吗?只想要好处,不想付代价。就会想方设法地逃避,又那么幸运碰上愿意帮助他的修行者,要不然就是想要花钱消灾,总之就阻断了契约生效,需要人为地还原契约。”
赢祯伸出双手包住无相的手掌,将刀插回刀鞘,笑盈盈地提醒他不要伤到自己,本来你就没十年。
“你有自己去收过吗?”
“从未,浚酉干得很好。”
“难道二哥来之前没有这种情况发生吗?”
“当然有啊。”赢祯双手托脸,回忆往昔孤独寂寞的岁月,“它怕我逃跑,不让我出去,如果有人不肯结账,就派一个小纸人出去,但是纸人不如浚酉好用。”
“坏死了。”
无相站起身,把小刀斜插在裤腰,用皮带卡着,认真地读了一遍住址后就要走。赢祯哼声,缩回柜台后打开电视,打算继续看。没想到无相折返回来,伏在柜台上探头看他。轮到他问干吗?无相说:你也是被卖过来的吗?赢祯哈了声回:我才没那么夸张,我是被它虏获的,什么好处都没得到OK?
“那你可以被赎走吗?”
赢祯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一个善良且乐意给予的天真的孩子,就算觉得你坏也愿意帮助你。赢祯难得露出本真的自我,瞧他半晌缓缓摇头讲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所以没有办法。无相想了想,说那你别欺负我二哥了,我想办法帮你。赢祯呸他:“马上就要死的人能帮我什么?我就欺负他!”
“我会死,但是你不会死。我会转世的,我转世也会记住这件事。不要再欺负肉肉了。”无相伸手要和他拉勾,他好想捡起恶劣、凶恶的形象,可是看见无相就难以捡起,最终伸手跟他拉勾约定不再欺负浚酉,说:“不欺负他,他也会永远陪我。”
“不会的,我肯定赎走他,然后转世赎走你。”
赢祯不相信他能做到,不相信浚酉能够离开他。赢祯十六岁被它强行留住,此后一千三百多年,莫名其妙地一步也不能离开,看着亲人死、爱人死。与多年好友再重逢时他仍然青春,好友已然耄耋。后来浚酉被卖过来,他已经疯了,站在生与死之间无法爱。曾经也有人约定要来赎浚酉,爱这个小孩的人很多很多,可是谁做到了呢?没有人做到,所以无相也做不到。
他看着无相的背影,很威严,忍不住笑了。哪怕知道不可能,能听到那样的话还是会觉得生命解冻复鲜。要是留下来陪他的是无相就好了,他肯定不会把无相当做狗。
无相搭公车到市中心,壮大精美的建筑一层层揭开面纱。地址上标注的小区大门极有现代建筑艺术美学的意思,有穿着制服的男人站在门口,不允许非业主以外的人钻进园林式的小区。乍看之下以为防护精密,实际上,无相进入它就像回到森林,毫无阻拦,他的影子好长好长,隐没在绿化。
天擦黑,十二楼的灯光亮起,无相站在阳台的黑暗处,歪头看这个交换的幸福生活。这套房子宽敞明亮,地面铺毛毯,沙发大而柔软,看不见具体有多少个房间,有一个中年女人在上菜。从称呼来看,她是住家保姆。方世昌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戴无框眼镜,给以人精明成熟的感受。妻子抱着两岁多的小女孩和方世昌说话,大约是上幼儿园的事情。要上明星幼儿园,才能保证不输在起点上。方世昌很认同地点头思考,提出某机关幼儿园的园长和他蛮熟。
因此所有人都笑了。
原来这就叫幸福生活。他等到灯重新黑下去,拉开阳台门想要走进房间,有火烧的痛感,地面有浅浅的亮光。他掐右手诀,透过缝隙看地面,朱砂写成的符文出现。他仔细看了会儿,算得上很有水准的符文,能够有效地阻断、预防伤害。但涂掉这种符文也很简单,他舔湿大拇指,在地面重新擦出“入”的咒文,即可堂皇地进入此间,走进卧室,推开门没有咔嗒的声音。特意选购的静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