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斑、蘑菇、花>
短暂几秒的触碰,她能感知到那骨骼的劲瘦和脉络的起伏,更清晰的,是那份厚重的,挟着一股淡香的体温。
杜招娣瞳孔一震,再次僵住。
“冷吗?”他问。
徐徐而沉稳的嗓音飘进耳里,让她的惊慌陡然灰飞烟灭:
就这样吧,如果他是个坏人,那她就在今夜死去,也不见得是件太糟糕的事。
杜招娣咬着唇,竭力控制发酸的眼睛,摇了摇头。
模糊的视野里,她看见他收回手,又扣在自己额头上感知温度,然后挪去衣襟处,一瞬将大衣摘了下来。
未及反应的,那件昂贵的大衣裹着男人灼热的温度和洁净的味道,兜头而下,罩在了她的肮脏又腥臭的身上。
大衣摘下,他闪闪发光的腕表露出来,阮嘉遇低头看一眼:“很快就到家了,抱歉,我们原本计划年后再去接你,没想到你会自己……”
他转眸过来,这话戛然而止。
半晌,车里只有漏泄的风声,他嗓音沉沉的,毫无根据地说:“别怕,天亮了。”
窗外,一片漆黑,这个季节的夜,总是黑得过分空洞、凛冽和阴沉。
但杜招娣恍惚真的看到了曙光,或许因为车内开了橙黄的灯光,也或许因为身上的大衣驱散了裹挟一身的寒冷和恐惧。
她无端地开始相信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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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招娣从一座山,逃到了另一座山。
不同的是巧梨沟的阮家大宅,宏伟漂亮到她不敢踏进去,厚重的大门和雕花的外墙上,还留有明显的小舅坑蒙拐骗的杰作,杜招娣看一眼,低下头去。
小舅给人看风水,是骗人还是正儿八经有本事,杜招娣不清楚。
这套本事是他跟狱友学的,对方做了四十几年风水师,本是不愁生计的,临了把路走瘸了,这辈子要耗在监狱里,不想把手艺废了,便传给了他。
阮嘉遇走马观花扫过那些有碍观瞻的符纸,又看身后恨不得把自己缩小成一粒灰尘的新妹妹,不确定风水师有没有交待清楚情况,便笑了笑:“别害怕,是祈福用的,家里没有脏东西,我用人格向你保证。”
杜招娣心怀愧疚地点点头。
阮嘉遇带她进屋,天色已晚,就没急着带她认路,只往房间走,路过什么地方,就顺带指一指,提一句。
“肚子饿不饿?吃过晚餐吗?”
“吃过。”
“那边是厨房,冰箱里大概还有些水果、糕点,你如果饿可以去找找,看有没有想吃的,没有的话跟周阿姨……”说到这里,阮嘉遇想起,保姆周阿姨休假回家了,他于是改口,“这段时间就跟我说,我去集市买。”
话落,他又补充:“周阿姨是家里的保姆,平时帮着家里做饭、洗衣服,现在也帮着带孩子。”
孩子?
“这里的宅子太大了,打扫卫生有专业的清洁公司,好像是一周做一次。”
杜招娣缓了口气,从他只言片语的介绍中挖掘自己的价值,终于能够回上一句:“我、我也会打扫卫生,会带孩子,我有两个弟弟,我都带过……他们长得壮壮的,很健康。”
这个时候,那两个小畜生又成了她标榜自己能力的工具,杜招娣不知道自己是悲哀还是幸运。
阮嘉遇扭头看她,昏朦的灯光下,这一眼好像很深、很重,像硬梆梆的一块石头,轰然击中了她脆弱的神经。
以为他不相信,杜招娣忐忑地开口:“我真的会……”
“你还在应该上学的年龄,我是认了个妹妹,不是认了个免费保姆。”阮嘉遇不紧不慢地打断她,又收回视线,“爷爷和爸妈住这里是因为习惯了,你还要上学,等开学,我会给你办转学手续,你得搬去魁城,哦,对了,家里有哪些成员你还不知道吧?”
他说着,便自顾自开始介绍阮家的家庭成员。
杜招娣安安静静地听,认认真真地记,她察觉到他的不耐烦,因为他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明显是不想给她接话的机会。
这段路走得无比漫长,说话间,两人到了南院。
这里自从阮家女婿梁鹤深来住过一次后,就改头换面了,没想着再让他住进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如今新来的妹妹成了这个万中有一。
阮嘉遇带着杜招娣走去正屋,推开门,下意识在面前扇了扇浮动于空气的微尘,因为时常都在打扫,装修也过去很久,里面倒是没有什么味道,只是久未住人,显得有些干燥、空荡。
他进去后,先调试空调,然后走进卫生间,检查热水器等一应设施,屋内情况一目了然,他就没有废话,然后拉开衣柜门,抱出里面崭新的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