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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如此类莫须有的脏水,泼到杜招娣头上。
最后,杜招娣没得到拯救,反而得了批评,警察把父亲继母带走做素质教育,但这种不痛不痒只是丢脸的惩罚适得其反,换来她被毒打,整整一周下不来床。
从此,两人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第五天,杜招娣虚软无力地趴在门边,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敲门。
继母来开门,她端着胳膊,问知道错了吗?
杜招娣双目无神地望着她,用干裂嘶哑的声音回答:“知道了。”
——她就这样认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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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在春节前落了雪,杜招娣也在这场大雪纷飞中,接到了小舅的电话,他说魁城有户富贵人家要收养她,让她收拾行李准备一下。
富贵人家?收养她?杜招娣愣了漫长的一分钟。
直到村委会的婶婶抬手在她面前扬了扬:“丫头,傻啦?”
杜招娣这才回过神,忙问对面:“您又骗人了吗?”
对面明显一噎,随即呛道:“我骗人,遭报应的是我,你听我安排就是!”
为了避开父亲和继母,小舅特意借了村委会的电话,笃定的口吻意味着这件事不容商榷。
在杜招娣心里,小舅是她唯一的亲人,母亲生她难产,落了病,因为没有治,后来越来越严重,父亲不给钱,放她在家里等死,小舅那时候还在上学,逼得没有办法,做了些错事,应了那句“厄运专挑苦命人”,小舅进去呆了十年。
等他出来,一切都晚了,可当年欠下的债还在,得还,他居无定所、四处游荡,还会遇上高利贷派来的流氓,拳打脚踢都是常挨的,所以不敢把杜招娣带在身边。
“信小舅这次。”他说,“这是一家好人,小舅不能把你推进火坑。”
眼下,杜招娣不得不信他。
挂掉电话,她低头看自己生满红肿冻疮、破烂流脓的双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因为激动而发抖,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
小舅托居委会的婶婶给她换了一千块现金,又给她说清楚了去魁城的路线。
从山里去棠城转两次乡间巴士,总共花费11.5元,从棠城到魁城火车票208元,硬座和无座是一个价,杜招娣不知道,还在售票大厅闹了一场笑话。
她拎着背包走出车站时,已近傍晚。
天际线被满目高楼遮出层次感,有淡薄橙光漏泄,给恢弘雄伟的城市镀上暗金的轮廓。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嘈杂拥挤没有让杜招娣紧张,反而让她紧绷许久的神经稍得松懈。
——安全了吗?安全了吧!
原来,仅仅219.5元就够她走出地狱。
杜招娣仰起脸,笑了笑。
这时,她听得肚子咕噜一响。
早晨从家里逃出来时,杜招娣偷走了两个馒头,平常早餐她只吃一个,拿两个顶多挨一顿冷嘲热讽,说她是好吃懒做的蠢猪,杜招娣听惯了,全当他们嘴里会放屁,他们拿她当蠢猪,她就拿他们当疯狗,反正一家子都是畜生,好一个物以类聚。
杜招娣想过走前放把火把他们烧死,或者投毒,但天气潮冷,火烧不旺,投毒容易暴露,她眼看着要走出去了,哪怕是偷来的福气,也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因为一时意气毁于一旦。
她静悄悄地离开了。
害怕他们追上来,杜招娣一路不敢耽误,哪怕买了坐票,依然不停换车厢,警惕打量周遭。
顾不得吃饭,中途饿了,便拿免费的白开水填肚子,期间闻到隔壁飘来的泡面味,就当自己也吃过了。
兜里还揣着七百多块,是她全部的安全感,万一,那家人后悔了,瞧她这个样子,觉得晦气又不要她了,这些钱就是她在魁城生存的本金,小舅虽然也在魁城,但他活得已经很艰难,杜招娣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走着走着到了一家超市,杜招娣走进去,咬牙买了一个打折面包。
她好久没有吃过面包了,偶尔弟弟不想吃的,放在那里快坏了,继母就会允许她拿去吃,她才没有那么下作,从来都是当着继母的面直接丢进猪圈里,继母嘲笑她,说她讲究、清高。
杜招娣不语,只赏她一个顽固的背影。
上一次吃面包,是小舅出狱,来山里看望她,那时他兜里也没几个钱,两人连一顿面都吃不起,杜招娣提议去买面包,路边1块钱的老面包,闻着就甜甜的。
灰扑扑的两人坐在路边啃面包,边啃边流泪。
杜招娣跟着邻居爷爷挖草药,偶尔能挖到好东西换点钱,她把钱藏得死死的,却被继母屡次三番发现,逼不得已,她把钱缝在内裤上,她每天拆,每天缝,就这样,继母再也没发现。
虽然麻烦,虽然肮脏,但她别无办法,人在走投无路时,就会变得恶心、可笑。
所以当杜招娣掀开裤头,从里面摸出一把破烂零钱塞给他时,小舅狠狠愣住。
没人打点,他在监狱的日子并不好过,长条条的一个人,像角落里一捆蒙了灰的枯柴。
计划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酝酿的,小舅这些年辗转许多城市,一边谋生,一边绞尽脑汁地为她谋个去处。
杜招娣狠狠啃了一口面包,满嘴的甜味却让她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