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女儿的苦口婆心与善解人意让祁茉的心狠狠地痛了一把。她望了望时姝,一句话也没有说,回头看看灶台,故意把话题岔开,“哎呦,馒头开锅喽——时姝,快去拿盆凉水过来……”
“哦!”
“妈妈好把馒头拾出来,这馒头蒸的真好,看看暄腾的……”时姝回头瞧着母亲因为手指被馒头烫到而不断摩挲耳垂的样子,欲言又止。
她知道妈妈的一生太过坎坷,三次都嫁错了人,但她却不屈服于命运,一个人支撑着这一切,所有的委屈与折磨都是打碎牙齿活血吞,吃着精神食粮,吐着渣仔剩饭,肩上抗着整个家庭,像一个奋起抗战的英雄,只要跌倒了,就会爬起来,拼死搏斗,为了生存,为了孩子。
时姝没有看到,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祁茉偷偷地揩了一把委屈与幸福的眼泪。更没人会看到,她藏在眼底的忧伤,很深,很深,一眼望不到底。
“这段婚姻到底是坟墓的安葬还是人生的羞耻?他动不动就给你打电话,让你给宋小凡买零食,买玩具,买书,然后再对外声称是你愿意买的,说我们各种的好,这算什么?
“虚构的阳奉阴违吗?还是炫耀的资本?秦海当初寄给我的小龙虾,我吃一盒留了一盒,却被怒斥吃独食,隔三差五有意无意的提及,这又算什么?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做兼职挣的钱给妈妈买了钙片,潘秀荣拿去治腿疼,这算什么?紧着重要的病人先来?你又不是医生,哪能管得了这么多人?
“等宋小凡长大了,他还能养得起他的儿?头发花白的他还不知道哪里去了呢!艰巨的任务不还是我们的?我们两个倒是吃得少,花的少,到头来长大了却要给他的儿当衣食父母,供他吃喝全都翻倍?
“都说无商不奸,这笔账,算的还真是细。从上学就开始算计,知道你听话,就逼着你学习这个,学习那个,敢说没有一点私心,都是为了你有个好出路?我看,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的儿吧!就宋家这么重男轻女的刻薄样……
“喂?喂?时姝?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时藜还在不停地持续输出。
“啊?听着呢!”时姝恍惚的看了一眼天花板,才把自己从回忆的思绪中扯回来。
“好了,我不跟你说了,妈妈打我,伤我心了,我要自己静静。”
这哪还有个家的样子,乱作一团,分明就是一个失去温暖,徒有虚名的空壳,客观唯心主义的理论——存在即合理,现在,它还有什么意义吗?
时姝无助地抱着自己,倚着墙慢慢地蹲在了地上,侧着脸透过栏杆看着窗外,泪水悄无声息的划过瘦弱的脸庞,内心风起云涌的独白似浪潮一波又一波的卷起。
这个家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她不会想念继父,只是,偶尔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有这样一个冠了“父亲”名的人插足在她的家庭里。
“倘若……不是家里有母亲跟妹妹,我或许都不会回去看他一眼,是啊,毕竟,那个家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时姝,如果你不想看到未来亲人生病无助的时候,你却没有能力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跟勇气,那你现在就给我努力,不光为了自己啊……”
很多时候,时姝觉得妈妈就像一个仆人,任劳任怨,是这个物欲横流不断更新时代所摒弃的产物。她是那样爱她的母亲,爱她的妹妹,她很难想象没有母亲以后的日子会怎么痛不欲生地过下去。
初中那时候功课繁忙,吃饱饭的她们就窝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借着黄色微亮的灯光写作业,祁茉在外面石墩上坐着风凉,跟邻居稍微闲聊一会。
时姝在屋里听着母亲一阵阵的笑,忍不住想象那谈笑风生惬意的样子,心里边就涌出的层层怨恨与惋惜,她是多么渴望陪伴在母亲身边,却又不得不完成那牛毛一样多的作业。
被羁绊的日子不好过,她的内心纠结又痛苦,尤其是这个矛盾的学生身份。为了母亲要努力学习,她却又从未为母亲做过什么,哪怕是空出时间聊聊天,讲讲学校里的趣事,可就连见一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亏欠母亲太多,她有想过以后的生活,前四十年不结婚,一心一意待在母亲身边,领她走遍整个世界。
她的心是满的,塞不下别人,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冷酷无情,对待曾经帮助过得姥姥,心爱的奶奶都没给予同等的想法。
她料定往后余生很长,伴侣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寸草春晖,用自己时间换来陪伴母亲的奢求,又有何妨?她更甚,时常有这种想法,哪怕她以后没有伴侣,她也想用那仅仅的少之又少的几十年换来安心的陪伴。
一听到那句如穿心箭的话语——还能活几年?
她的内心就忍不住叹息,似那黄昏落日般孤寂,曾几何时,她也为那所剩无几的日子惆怅,若是说没几年时间可以挥霍了,那陪伴自己左右几近年迈的母亲呢?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百年明日能几何?一想到这,她的心便更加惶恐不安了。
人到底为了什么活着?或者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她打小就存在的谜团一直未解开。
她的人生配购买单程票,买错了票,就只能在阒无人迹的荒野下车,独自求生。
宋小凡当小的在他父亲的庇佑下,可以撒娇,可以任性,可以耍无赖,可以无法无天,可她,根本就没法像个公主生活。
对于现有环境的生疏让她有一种直觉,那个洒满点点阳光的屋子,那个蔚蓝宁静天空下,那个坐在门口守着日落喝着绿豆汤的自己才是一生该有的归宿。
归宿这种东西不是出生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就如那毛姆所言,“我认为有些人诞生在某个地方,他们会认为那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只是一个偶然的原因,自己被随便扔到某个地方,某种环境下,而他们却一直梦想着某一个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地方,好像那才是他的故乡一样。”
其实,她很想过那种田园生活的,烟云供养,把臂入林。有一群属于自己的牲畜,门口流着清澈的河水,种着够吃的蔬菜,太阳落山时一个人独自享受着夕阳,清静幽雅,洗涤心境。
倘若隐居山林,没有压迫,哪怕衰草连天,也过得逍遥。
她深知,这是法律不允许的,因为她还背负这个社会大家一同约定俗成的东西——赡养。她更明白,自己是绝对做不出这种违背道德又放弃亲人的事情。
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又有几个人能过得潇洒呢?
小孩子一出生便要带上命运的紧箍咒,囚禁在社会这个巨大的牢笼里,前二十年懵懂无知,悄无声息的就被安排上了“求学”这一重大的任务;后二十年,又被挂上“工作”这个标签,趁着年轻,四处游荡;四十岁之后,步入稳定,又开始为“孩子”这个词奔波劳累,养家糊口;等到六十岁,又过上了老年人的日子,含饴弄孙,走街串巷,直到入土为安。
人啊,还真是如巴尔扎克所说,没有一种快乐不来自无知!
大家都说每个人的人生独一无二,却始终是在时间这个大轮轴里转动,反反复复,过着跟前人大同小异的生活,从哪里出发,从哪里结束,这样看来,也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