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都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两人躺下来拌嘴吵架,然后,然后就想不起哩。睡意猛如虎,上一秒还隔着山林遥望,下一秒就窜到他身上了。
阖着眼皮竖起耳朵聆听,确保自己没有听见某种油光发黑的节肢动物在地板上爬过的动静,五条悟才睁开眼睛。
入眼尽是一大片光滑的皮肤。
鼻尖还萦绕着不知缘由的肥皂香气。
哪怕是正在熄灯后昏暗的房间内,在这种景象还是极具冲击力的。
五条悟猛地坐起身,因为长时间的紧贴,脸颊处的红痕没有消退。或许是中途醒来思路还没活跃起来,他盯着自己脑袋刚刚枕着的地方发呆。
上手轻轻触摸月见月海腿上的那片皮肤,是和脸颊所体会到的相同的柔软。冰凉的肌肤上,似乎还残留刚才自己留下来的温度。
“……竟敢让我睡在这种地方。”
困顿与微妙的念头咀嚼了好久,五条悟又抬头看向直挺挺平躺在床上、后脑勺深陷在柔软枕头里的月见月海,“自己倒是那么舒服。”
对方不仅睡姿超级规整,睡眠质量也超级好,对于房间中另一个人的一系列小动作和小心思都无知无觉。
五条悟很难说明白自己当下不满的重点究竟在哪里,总之他就是看不得寂静的房间里只有自己在郁闷。
少年将后脑勺地白发挠得更加杂乱了,他现在睡不着了,又怎能容忍这一切的源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继续享受好眠。
哼地一声,零帧起手就将月见月海脖子下垫着的枕头抽出来。
腾空几秒,后脑勺安静地落到床铺上。
月见月海的呼吸没有因此产生任何停滞,眼睛也没有因此而睁开。按照往常,估计这会他早就憋着一股子怒气爬起来,和五条悟争夺枕头的归属权了。
隐隐有了些不太妙预感,也不管脑子里浮现出来的那种可能性有多离谱,五条悟挪动身体趴到了月见月海的脑袋旁,轻轻摇晃推动对方的肩膀。
“喂,该起来了。”
月见月海维持着过分规整的姿势,依旧沉眠。
五条悟皱起眉头,犹豫着伸出一根手指探到月见月海的鼻子下方。虽然微弱几近到会被忽略,可还是能感受到一丝气息,这让他稍微放下了点心。
难不成真的只是睡得太死了?
就在五条悟自我怀疑把这种状态的月见月海送去治疗室会不会小题大作的下一刻,发生在面前的现象将他刚才的荒唐冲动打消得一干二净。
比起字面上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的月见月海,其身上一直穿着的、此刻被垫在最下面的羽织,就在六眼持有者的注视下有了动作。
内层那一面的淡蓝被外层的靛青晕染侵入,如同两条河流互相扩散融合。两种颜色很快变成了四种颜色,随后是八种,接下来是十六种。
不过才几个眨眼的短暂间隙,五条悟眼睁睁地见证其化作绚烂又反复的染缸。所有的他能想出来名字的、不知道该用何种言语描述的还有完全超出想象界限的颜色,就在薄薄的一层布料中流淌,交织,繁衍。
直至所有的流动归于平静沉寂。
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五条悟没有安心多久便立刻意识到,短暂的平静正是开启下一幕的中场休息时间。
融合成一整片闪烁着碎碎星点的羽织内里,突然化作连接深渊的出入口,其中源源不断往外涌出粘稠的漆黑物质。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月光,洒在逐渐溢出来几乎将整张床、正片地板都要淹没的黑色半流体上,就像照射在黑曜石上反射出玻璃般的光泽。
自异变突生之时起便发动术式,心知这种不明物质沾染不了自己分毫,依旧不妨碍五条悟满脸嫌弃。
可当要从黑色物质中拔出双腿时,他竟发觉自己如同陷入流沙之中无法控制住身体的缓慢陷落。完全无视了无下限术式的效果,黑色物质不断沿着他的双腿攀沿上身体躯干。
五条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越是输出咒力这种恶心的东西反而越是活跃。于是,他只得改用物理驱散一边竭力抹干净这些令人反胃的东西,一边调动双手双脚朝月见月海躺着地方向扑过去。即使是尽在咫尺的距离,受到不明物质的影响,微小的举动也会耗费近全部的力量。
触碰到月见月海身体的刹那,刚才所有试图阻拦五条悟的存在立刻如潮水退去。
五条悟却没有因此感到轻松。相反,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恐慌以及,愤怒。
手指触摸到的不是月见月海那熟悉的光滑细腻的皮肤触感,而是浸入了另一种粘腻却虚无、沉重又柔软的环境里。
五条悟无法接受自己的手会穿透月见月海的皮肤陷入对方的腹部其中的画面,这给他的感觉就像眼前人只是从遥远的未知之地投射在此处的虚影,又好像月见月海的本质只是被包裹在一层人形外包装下的不明存在。
甚至都没有完全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五条悟的手连带着整个人被对方内里深处迸发出的一股力量推出去。
一个眨眼,月见月海腹部恢复得崭新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又一个眨眼,月见月海腹部又如同龟裂的土地般,从正中间裂开出一条狭长的缝隙。
这个瞬间过于漫长,月见月海所有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以裂痕为界限开始褪色,变成比纸还要苍白的透明。每次呼吸过后,从他的皮肤之上便会新长出一轮颜色形态各异的植物。从种子萌发到枝叶生长,从花朵繁茂到干枯衰败。
以月见月海腹部的痕迹为中心点,异生植物以肉眼无法企及的速度顶破原本光洁的皮肤向他的四肢蔓延,直至把月见月海整个人都淹没了枝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