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手下都听出这话有些不太对劲,平日心狠手辣的老大今儿怎么突然关心起一个路人了?
然而往老大那处看去,只见他眸色阴鸷,与平常的冷若冰霜全然不同。
温幼槐顾不上这话的不妥之处,但她也听出了观空的言外之意,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有事,紧绷的身子也泄了些力。
马车被人从外面牵了过来,那贼人喝一声:“你们都不许动!”而后拉着她靠近马车。
雨势越发大了,温幼槐朝不远处的街口看去,却不见罗霁的身影。
实则她拖时间,也是为了等罗霁过来,罗霁的身手她一早就见识过,倘或能拖到他来,这人的刀定能被他的暗器打落。
但没瞧见他,温幼槐不得不上了马车,心道再想旁的法子。
说时迟那时快,嗖地一道利声划过她耳边,不知什么擦着她脸颊飞了过去,随之响起的还有贼人的尖叫、短刀落地的哐当声,温幼槐便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了。
等她缓过劲来,贼人已经被官兵带走,堵在外头围观的众人也散开了,罗霁走上前便要跪下,被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不怪你,是我太鲁莽了。”
罗霁还欲开口,观空朝这处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将药扔给罗霁,道:“照顾好你家主子。”
温幼槐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冲动,也顾不得早已被吓软的小腿,上前拦住他:“你等等!”
缪贞的手下原是一早就跟着他的,只知道他曾在洪安寺寄宿,见他又一副不染红尘的样,第一次自然被他在狱中的手段震惊得头皮发麻。
只是缪大人与这位姑娘却像是有些什么过往似的,实在是稀奇,于是装作吩咐事情,视线却不住地往他们那处瞥。
却不曾想缪大人当真被那姑娘叫住了,还跟那姑娘去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当下不由看呆了,直到身边周大人的亲信说了一句:“你一天滑头也就罢了,这姑娘可不是你能肖想的,那可是二爷府上的夫人!”
二爷?那手下顿时有些发懵,却不敢再看,胆战心惊地收回了视线。
街尾的茶铺前空无一人,雨水沿着屋檐快速地滴落,远处的人群在雨幕中变得越来越混沌,周遭似乎消了音似的,只能听得到雨水拍打着地面的声音。
温幼槐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观空先生......”
“我如今姓缪,单字一个贞。”
“......好。”
“缪大人,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温幼槐咬重了音节,道。
缪贞冷着脸,视线没在她身上落下分毫,只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这副铁定了心要装作和她不认识的样子,温幼槐心里莫名就委屈起来,她原先把他当弟弟看,如今父母离她远去,今日又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对上这样的冷脸她终究是受不住的。
但她狠狠地掐着手心,并没发泄出来,笑了一声,说:“在缪大人看来是小事,在我看来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想必缪大人在大理寺查案办案,心思一定比我们寻常百姓要开阔豁达,有些事,不在意便不在意了,但我却不行,受了别人的恩惠,我一定要报答才是。”
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毕竟佛经里说‘善业得乐报,恶业得苦报。’”
缪贞眼底骤然一沉,朝她看了过来,她说不清那眼里究竟有什么,但分明太沉重,和从前她记忆中的那双剔透的眼大相径庭。
温幼槐莫名感觉到了危险,寒意一瞬间从脊背窜了上来,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便见那人猛然俯身靠近她,双手倏地攥上她的双臂,恨恨道:“你一定要逼我吗?”
温幼槐面色唰地白了,她一时间忘了挣扎,磕磕绊绊说:“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缪贞冷笑一声,“你不是要逼我和你相认吗?我现在告诉你我还记得,然后呢?你又要说些什么?”
他眼底的苦痛太过蜇人,温幼槐胸腔都开始发酸,她被抵在逼仄的墙角,瞥到他眼角的一抹泪痕。
“我说我还记得,记得在洪安寺给你挑水送饭,记得你耳唇被冻得发红的样子,记得你窗边的一株茶花,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温幼槐,温幼槐说不出话了,她忽然不懂他的意思,半晌才低低地说:“既然你都记得,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大雨轰隆一声浇灌地面,如汩汩江流般冲刷着阶下的青石,缪贞突然之间笑出了声,眼底的冲动也瞬间收了起来,他缓缓松开她,说:“我利用了你,自然不想再见到你。”
温幼槐的双臂被他抓得隐隐作痛,听到这话,却顾不得痛了,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缪贞看向檐外的滂沱大雨,脸色晦暗不明,语气却平稳得出奇:“那日你从洪安寺离开,我利用你留下的字见到了傅伯山,所以,如今我才在大理寺任职。你,明白了么?”
似乎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温幼槐浑身都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却始终侧对着,让人看不穿他真正的心思。
可是她犹记得那年冬天,铺天盖地的雪落满了山路,他一担一担地挑了水将门口的翁放满。
那时的真心,也是早就有所图谋的假意吗?
“不,不可能。”温幼槐僵硬地自言自语,随后似是无法接受地向他走近一步,道,“你这么做一定事出有因,只要你说,我就可以原谅你,你应该告诉我真相,我原可以帮你的——”
“你帮不了我任何!”缪贞几乎低吼着反驳了她的天真,“我做这些都是出自本心,没有威逼利诱,没有走投无路,收起你自以为是的同情吧,温幼槐,你现在该做的是质问我,仇恨我,恨我恨得彻骨!”
温幼槐抬到半空的手停滞了一瞬,终究没能以安慰的形式落在他肩上,她默默收回了手,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缪贞应当走的,只是四下无人,他那只脚始终无法迈出去,借口是雨让他没能立刻离开,却无法控制地贪恋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哪怕这一刻充斥着谎言和不甘。
他从来不是个好人,但因为她信,于是他一直扮作好人,可那善意他从未分给过旁人。
风雨濛濛,雨幕几乎将二人和世界隔绝开来,却没人注意到街尾不起眼的角落,马车上那人的视线硬生生将这雨幕撕开个口子,如鹰隼一般的眸在看到她伸出的手时,缓缓闭了起来。
“回内阁。”
马车上那人声如寒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