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众人大失所望。
那男人想要找回脸面,忙道:“是谁我不知道,但是啊,我听说这位极有可能就是咱们沧海四百年来的第二位圣君!”
“圣君?”
“什么是圣君啊?咱们沧海的主人,不是叫尊主?”
这回没等那个男人说话,已经有人抢着回道:“我知道我知道,嘿嘿,我家在云都已有百年,听我爷爷那辈说起,虽然尊主是沧海的主人,但是这圣君呐,更是尊主中的尊主!”
“你给说说,什么是尊主中的尊主?”
“嘿,众所周知,尊主君临云都,总领沧海,在海域上的权力无限大,就是这里的皇帝。但是就算是尊主,也不能越过隔世碑,带我们回到中原。”
“你们都知道规矩的,一入沧海,恍如隔世,从此不能踏进中原半步。真要去中原的,一来要有尊主首肯,二则愿自残一肢,不然就要被放逐出沧海,绝不容情,就连尊主也不例外。”
“只有圣君,才能将我们所有人带回中原。”
话到此处,众人的面庞都流露出神往又期望的神情,仿佛眼中已能望见他们曾在船上瞥见的遥远的中原大陆的宏影。
灰斗篷不自禁抓紧手里的锦盒,低沉的女声从兜帽里传出来,“你知道,怎么样能见到那位圣君吗?”
这是属于年轻女性的声音,就算刻意压低声调,也依然能听出年轻女孩的活跃的生命力。
似乎对她忽然说话感到意外,甲板上霎时出现寂静,众人望过来,最后还是先前的男人说道:“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听爷爷说过,只有天之柱从玄霄宫升起,圣君才会降临。而天之柱已经有四百年没出现过……”
圣君四百年未出世,他们也被困在中原域外四百年。虽未完全与世隔绝,虽然势力雄厚,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群天离地弃的流民罢了。
气氛短暂的陷入诡异的沉寂,这时雀室中忽然传出三声号响。意识到这是海船准备靠岸入港的信号,人群立时忽然耸动起来。
他们争先涌到船首,就连那名灰斗篷年轻女人也没例外。他们望着越来越近的云都山影,发出阵阵欢呼雀跃。
即使每次出航都带着无法回来的觉悟,但是每次回家的过程总是充满感动和惊喜的。
船首的海风吹落斗篷女人的兜帽,露出一张年轻漂亮的脸庞。
女人约莫二十岁的年纪,柳眉细长,眼眸锋利,面容姣好,因为常年在外跑船的缘故,风吹日晒让她的肌肤略显麦黄色,但五官精致,倒真是个充满健康活力的美人。
等到海船按照云都的指令靠岸,船员开始登陆云都。双脚真正踩在地面时,蓦然生出的踏实和安心的感觉让他们的神情都开始放松起来。
船员们还来不及感慨,一道灰影已经当先向东南方向赶去。
有人扬手道:“哎!大姐,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咱们去喝几杯吧?”
“啪!”这时旁边的人跳起来拍他的脑袋。
“你干什么?”
拍脑袋的人道:“你傻啊?大姐这么急你不知道是为什么?”
被拍的那人揉揉脑袋回过神来,“哦~~她是去找柳姑娘?”
这次出海的这艘船的船员大多就来自天门二十天街的第十九街,白如练的家就在十九街的街中,左边是医馆,门前有棵大柳树。
她和柳银絮管这座房屋叫白柳斋。
白如练怀里抱着锦盒,匆匆赶回柳树屋,还没进门,迎面走来个胖婶。白如练心中急切没注意门后有人,对面没防她要撞进怀里来,忽将脚步一转,错开身体,再按住她的肩。
这圆圆胖胖的中年女人像座山般的,没想到步法却如此灵活,显然身怀绝技,不容小觑。
“是谁这么横冲直撞的?哎哟,是白姑娘?你回来啦?”
女人解去斗篷,情急又忧心的问:“马婶,阿银呢?阿银她还好吗?”
胖婶神情一凝,当时没有说话。
白如练登时呼吸倏紧,心急情切,让过胖婶就往屋中跑。
等她推门入室,走到卧房,蓦地看见光线微弱的床榻,赫然躺着个病容憔悴的女人。
女人未施粉黛,脸色蜡黄,但五官轮廓柔美温和,足见她未身染沉疴时的风采。
柳银絮正倚在床边,捂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咳嗽,那声音就像是破旧的水车,让白如练听在心里,隐隐作痛。
“胖婶,我……”柳银絮抬起脸,倏地看见她,眼神有瞬间的惊讶,随即满溢着欢喜,憔悴的笑容恬静又脆弱,“你回来啦?练儿……”
白如练眼眶微红,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坐在床边,温柔的将她揽入怀中。
柳银絮虚弱的靠在她的怀里,神情却如释重负,“真好,我还能见到你……”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生怕不能再见她最后一面。
两人彼此依偎着,享受难得的宁静时光。
“咳咳,”柳银絮忍不住咳出声,见白如练神情紧张,她先问,“怎么样?这次出去还顺利吗?”
说到这里,白如练满眼欣慰的捧出锦盒。
“阿银,你看。这是我出海找到的百年血参,听说是世间少有的灵药,我把它拿给姬神医,对你的病情肯定大有益处!”
柳银絮神情淡淡,只是微微颔首。这些年这种话她已经不知听过多少次,从开始的满怀期望到现在的心如止水。但想到这是练儿好不容易寻来的,她还是充满感激。
她不由抓紧白如练的手臂,往她怀里缩,想要和她更加亲密。却听到白如练忍不住“嘶”出声,她退出她的怀抱,看见她额角沁出冷汗。
“你,你受伤了?”她很快注意到自己刚刚触碰到白如练的左手手臂,正要掀起她的衣袖去看。
白如练连忙推开她,“没,没事,一点小伤。”柳银絮知她素来心韧如铁,倘若真是一点小伤绝不会有这般反应。
“听话,让我看看你的手。”
“没事,真没事,你别担心。”
柳银絮冷起脸,“练儿,听姐姐的话。”
白如练这才只能不情不愿的撩起衣袖。但见她肘部以上,左臂的部位裹缠着纱布,微黄的纱布洇出浅浅的血迹。
这般厚的纱布都能渗出血迹来,可见她这次受的伤决计不轻。
柳银絮的眼眶顿时发起红,轻轻抚着她的伤处,心脏也跟着抽疼起来。
柳银絮哽咽着,“这次出海,碰到的敌人很厉害?”
白如练得意,“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蟊贼,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柳银絮明白过来,“那是因为那株血参?”
白如练登时哑然,没敢回话。
柳银絮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心中下定某种决心,平静又坚定的说道:“这次回来以后,你不许再出去……”
白如练颔首,“好,这次回来我能待一个月,至少陪你用完这株血参……”
柳银絮没让她糊弄过去,“我说,从今以后你都不能再出去,不管是一月,一年,直到……”
“不,这不可能。”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白如练这次的态度却异常坚决。
“练儿,你不听我的话?”
“其他事都可以,但唯有这件事不可能。”
“你,咳,咳咳!”情绪激动,柳银絮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白如练一边关心的安抚着她,一边耐心劝道:“你别担心,这次的事完全是意外,我保证不会有下次……好吗?”
她看着柳银絮这副被病痛折磨的身体,不禁悲从中来,“你明知道我需要它们……或许哪天就能找到治好你的灵丹妙药呢?”
这些年她出海,别人都要金银财宝,神兵利刃,唯有她,只要各种各类的仙草灵药。
柳银絮何尝不知她的情意和辛苦?多少次她在病痛折磨中都想一死了之,让她解脱,但想到她一死,留练儿一人在世上孤孤单单,她又不知多少次从病痛中苟活下来。
她的眼睛微红,眼角含泪,抓着白如练的衣袖,呢喃道:“我真怕,我真怕哪一天,我就再也等不到你回来……”
她相信白如练的本事,但她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信心。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具病体残躯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短则半月,最长也不过能再陪她三个月……
白如练心如刀绞,连忙握着她的手,“阿银,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胡话,我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实,实在不行,我就去求尊主,求他让我回中原,中原地广物博,定有能治你的奇药……”
柳银絮听她如此说,心中既感动又愤怒。她挣脱她的手,眼睛死死盯着她,“你敢?你要是敢回中原,我,我就咳咳、咳咳……”
她当然不是不想回去,她做梦都想回到娘亲口中的乐土,她们的故乡。但是她也知道,白如练要回去的代价是什么。
叛出沧海,自残一肢……
这样的代价,即使白如练愿意去承受,也是她无法接受的。
她怨恨自己的身体,她惶恐自己的即将逝去的生命,她更无法割舍相依为命的伴侣……
情急之时,柳银絮咳出一口血来。白如练看着白绢上殷红的血迹,登时骇得险些魂飞魄散。
她连忙让柳银絮在床上躺好,“你好好躺着,我这就去请姬神医过来。阿银,你不会有事的。”
说着,白如练抱着锦盒跑出门去,柳银絮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凄苦。
妙手神医姬逢春的医馆就在她们白柳斋的隔壁,这也是当初白如练不惜花重金搬来这座宅院的原因。
姬妙手是天门,或者说是云都最好的医道大家。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枯木逢春之能。
白如练刚走出去,就看到人群熙熙攘攘,从街头的方向开始排起长队,队伍中以老人和小孩居多。她这才想起,今天是发放救济粮的日子。
沧海地少人多,海岛能耕种的田地有限,因此除青壮需要工作外,不能劳作的老人和小孩每月固定的三个时间有云都配额发放的粮食。
这次的救济粮已经晚点三四天,而且迁延发放公粮的情况也开始愈加频繁。这意味着,粮食开始短缺,云都的财政供给开始捉襟见肘。
但现在不是关心这种事情的时候,白如练摇摇脑袋,扎进姬妙手的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