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雨纷山庄,阴冷气息如蛆附骨,呜咽风声由远及近,陌笺看着眼前紧闭的朱漆红门,只觉得格外陌生。
她当时又怎么会认为此处静谧安逸的?
陌笺的神识铺展开来,方圆百里无所遁形,一草一木花鸟虫兽都看得分明。
遍寻山庄,里面只有一个倒在地上气息微弱的哑婆婆,伤势极重生死不明。
其余人则是没有任何踪迹。
即使红城出现过不利于时孑与山庄的传言,他也不曾放弃此处。
想来这里对时孑来说很重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舍弃。
陌笺忽然想起了凡世里最喜欢的修栈道建密室,立即将神识的探寻从地上转向地下。
山庄之下有一个极深极深的密道,一直蜿蜒向下,嵌入背靠山体的底部。
陌笺以神识顺着那密道往上追寻,确认了密道的入口在时孑的卧房里。
她抬脚往里走,朱漆红门在灵气的牵引下自动向两边开启。
陌笺快步走到哑婆婆所在之处,哑婆婆倒在通往时雨住处的必经之路上,手中还攥着什么东西。
陌笺半蹲下来,将她的灵气以最温和的方式往哑婆婆的手腕处灌入。考虑到哑婆婆的修为太低,无法承受高阶丹药的过多灵气,陌笺只喂了小半颗复元丹给她。
但在触碰哑婆婆那刻她便明白,她救不了她。
骨龄三十七岁,金木水三灵根,容貌衰老成那样,实为采补过度。伤成现在这样,还没得到及时的救治,陌笺的一切救治之法都只能短暂延缓对方的死亡。
采补过度……这便是她放任自己信任他人的后果?
陌笺头一次意识到,原来她也会如此愚蠢。
修真界并非全员真善美,云极大陆的时节确实不是大恶之人,但那也是经过她多次暗查试探后才确定下来的。
时节每次打劫都会留下两成,且不劫老者幼童,无论陌笺是否现身,都是如此。
可那毕竟是云极的时节,与雾极的时孑并非同一人。
她又怎能将以前的时节拿来套在现在的时孑身上,就因为这两人给她的感觉很像?
昏昏沉沉的哑婆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眼,她看见了凝视自己的陌笺,张了张嘴“啊”“啊”了两声,将手里攥紧的东西往陌笺方向挪了挪,仅仅挪动一寸距离,都已经耗尽了哑婆婆的所有力气。
苍老的手缓缓松开,露出手心里的一小片碎布,地上人的眼里热泪盈眶,极为迫切地盯着陌笺。
陌笺捻起那块碎布,颜色花式有些眼熟,她曾在时雨身上见到过。
时雨……
陌笺道:“我会尽我所能救回她,还有其他幸存的无辜之人。”
哑婆婆本就是强弩之末,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容易。听得自己想要的承诺,终于放心地闭上眼。
人死如灯灭,陌笺在放心闭眼的哑婆婆身上盖了一张白布,起身走向靠近山体的时孑的卧房。
她周身出现的无数雷电在劈啪作响。
一直安静跟随的白瑞开口问道:“你生气了吗?”通过契约,他察觉到了陌笺的不高兴。
陌笺很少有这样情绪的时候,白瑞微微偏头,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做,她才会稍微高兴一点。
陌笺应道:“有一点,但不妨事。”
她现在很生气,不只是自己被愚弄,也因为本可以避免死亡的生命在眼前消逝。
但陌笺的头脑又很清醒,她清楚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也能做什么:手刃时孑,救下无辜的幸存者。
还有,吃一堑长一智。
时雨与时孑的住处并不远,陌笺从时雨屋前的小路穿过去,来到时孑的卧房。
视线迅速扫过,陌笺凝视着靠里的床榻,一挥袖,被顷刻掀翻的床榻撞击到墙上,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所谓的暗门机关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毫无作用。
床榻原本所在的位置显现出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入口。
早已消失的秋梅夏竹与晴姨胡姨恐怕早已遭难,那时雨呢?
陌笺属实想不明白,时雨不是时孑的表妹吗?他也下得去手?
可又想到时孑都能对这么多无辜女子下手了,他还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密道冗长幽深,无数低阶阵法在陌笺面前都形同虚设,她连手都不需要抬,就径直从中穿过,本该起效的阵法在陌笺靠近那刻便被周身雷电搅碎。
至于墙壁陷阱里预埋的箭,甚至无法突破陌笺灵气罩的防御。
沉稳的脚步声落地极轻,陌笺走在密道内,一直在为时孑挑选个合适的死法。
渐渐地,前方出现了光,陌笺加快脚步穿过去。
四周的烛火还不及陌笺的雷电亮眼,陌笺走入这间石室,最先看见的是正中间的那张被层层纱幔遮挡住的床。
里边有个气息微弱的女子,不是时孑,会是……时雨吗?
陌笺快步上前,掀开了暧昧又压抑的粉色纱幔。
时雨,床上的人是时雨。
两眼空洞睁着,眼尾的泪早已哭干,仅以脏乱薄被勉强遮住,露在外面的四肢上有挣扎过后的痕迹。
陌笺半跪在床前,朝她伸出手,“时雨……”若她早点察觉,若她早点回来,若她……
陡然听见陌笺的声音,时雨这才有了反应,她猛地躲开那手,缩到了最里边,遍布伤痕的手指攥紧身上仅有的薄被,本已干涸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却死活不肯看向陌笺的方向,“不、不要过来——!”
她的声音不复清脆,变得极其嘶哑。
陌笺被避开的手顿住,担心会继续刺激时雨,没敢再伸手。
她半跪在原地,低声道:“……我是陌笺。”她取出了一套衣物,放到两人之间往时雨方向推了推,然后收手往后退了半步。
时雨不住地颤抖,视线落在那套衣物上,眼眸含泪地笑起来,带着难以言说的绝望,“他说我的体弱其实只是他布下的幌子,上品木灵根的纯阴体质,绝佳的炉鼎……炉鼎,哈……炉鼎……”
不等陌笺说话,时雨已经抓过被推至脚边的衣物盖住全身,将自己完完整整藏起来,仿佛这样便不会再被人看见了。
“别看我,别看我……”
为什么陌笺在这里?为什么要被陌笺看见这样的自己?又为什么要让这样的她看见陌笺?
时雨“哈哈”笑得癫狂,从床榻的另一侧翻身跳下,赤着脚撞向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