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续断轻轻歪了下头,眸中露出一丝疑惑,但还是托着油灯跟他走了出去。
顾白将灯笼挂在树上,两手招呼着两人凑近看,院中石桌上摆着一枝枯萎的夹竹桃以及一撮黑土,看着像是程老太爷卧房前的花盆里的东西。
顾白捏着花枝道:“我老早就注意这玩意了,夹竹桃,近年来刚兴起的花,花开的好看,瞧着便心情舒畅,所以很多人家都愿意种这个。”
“但很多人不知道这花有毒,且毒性不小,它的茎,叶,花,种子都有毒,尤其是叶片毒性最大。”
“而且不只是误食会中毒,若是不小心让它的汁液蹭在了肌肤上,也会中毒,更有甚者吸了它点燃冒出的烟都会中毒,轻者,可能心跳过速或过慢,重者,能直接死了。”
夏续断问道:“那老太爷是否有此类症状?”
顾白摇头,“没有,我先前说了,老太爷并无中毒症状,只是我不明白为何要将这样一株花专门栽在花盆里,还放在窗户前挂着,所以才觉得不对劲。”
他困惑地放下花枝,捏起黑土继续道:“花的疑点我不清楚,倒是这土有点意思,我一开始只是想凑近闻闻夹竹桃,没想到倒是叫我闻到了别的东西,来,你们也试着闻一闻。”
那点黑土被他托到两人面前,夏续断犹豫一下,还是凑近闻了闻,只闻到一股土腥味,不过其中似乎还夹着别的气味,只是他闻不出来。
秦随也闻了闻,只是他的动作颇为随便,凑过去不过一息便结束了。
“这土里有药味。”顾白观二人脸色便知都没闻出来,便不卖关子直接给了答案,“而且还不小,应该是经常拿药来浇土,才能形成这股味道。”
秦随眯眼询问,“能闻出是什么药吗?”
顾白抿了下唇,忽然开口叫道:“续断。”
“嗯?”夏续断下意识接声,“怎么了?”
顾白皱起了眉,“有一味药叫续断,配以牛膝碾成细末,温酒调下便可治老人风冷,转筋骨痛,这土中的便是这个药方。”①
说着他又掏出一个帕子,打开里面放了些灰。
“这是我在卧房的香炉里抠出来的灰,沉香续断丸,本应作为药以温酒送服,但却被人作为香料燃在卧房内。”②
“虽然很不想说,但以我所发现的问题来看,程老太爷应是时常接触续断这味药,吃的药,闻得香气,都有续断,是药三分毒,适量时,药可治病,但过量了,药也可要人命。”
“但好在具目前的推测,这些续断的用量虽然过了,但不会杀人,只会引起恶心呕吐的症状,或许还会影响五脏,令其增添损害。”
“我猜,这也是为何凶手能一掌震碎老太爷的心脉,并将淤血压在心肺处的原因。”
“原来如此,顾小公子还真是博学啊。”秦随浅笑着不阴不阳的夸了一句,转头对着夏续断道,“巧了,我也发现了点不对。”
“这院子格局真是怪,待客的正厅不放在中间,反倒是书房在最中间,右侧的耳房作为老太爷的卧房,左侧单开一间屋子做待客之用,无论从哪个角度解释,都解释不通。”
“南属火,在风水中被视为一个吉利的位置,一般主人家会将卧房或者正堂放在这个方位,来增强家宅气运,但这院子倒是巧了,将书房放在了火这个位置上,书房木多,遇火则燃,这吉利的位置反倒不吉利了,怪哉。”
夏续断忽然幽幽看着他,目光中带了些怀疑,“没想到秦大人还懂风水。”
秦随挑眉轻笑,“自然懂一些,毕竟身处这个位置,该懂得都得懂。”
“我倒觉得这没什么。”顾白甩甩手将帕子重新包起来。
“风水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能当线索,再说了我们又不是道士,难不成破案的时候人家问证据是什么,你说风水不对?”
正说着,门外忽然响起一道脚步声,很小却不容忽视,似乎是有人正在远处朝这边过来,三人瞬间没了声音,顾白连忙收拾桌上的东西,秦随拉住夏续断就要跑。
外面那人大喊一声,“谁人在那?”
夏续断脚步一顿,眸光闪烁两下一把按住了要走的秦随,“先别走,此刻外面或许有护卫守着,我有办法。”
说完,他径直将二人拉到墙后躲着,伸手拽下顾白腰间的小葫芦,拔开塞子倒出清露点在眼角。
水滴散发着草木的清香,挂在他略微上挑的眼角处,像是一滴清泪,而后他掏出一盒胭脂,食指一抹,眼角处便多了一点红。
此刻他尚未换下白日的华衣,月光下,美人眼角微红,一滴泪淌过,眼睛湿润。
而后美人撩起长发放于身前,染着红色胭脂的手指飞快在后脖颈处抹了两下,莹白的肌肤瞬间红了,像是有人掐了一下,留下痕迹。
皎皎月光,透蓝微光下,夏续断回眸一笑,食指轻抵唇上,示意两人别出声,紧接着在院门打开之前,毫不犹豫摔在地上,白衣铺展开,像是一朵夜晚盛开的白莲。
门开了,走进一位身着丧服的男子,剑眉星目,气质沉稳。
此刻男人眉头紧皱,搭在身前的手背青筋鼓起,幽深黑目甫一看清地上的人,瞳孔皱缩。
“夏先生?”
夏续断轻拭眼角,像是刚醒一般眼神朦胧,微红的眼角暴露出他的脆弱,夜风一吹,他受不住轻咳两下,“程砚?”
声音细碎,带着虚弱漂浮在风里。
墙后,顾白抽抽嘴角,默默离脸色越来越黑的秦随远一点,以免殃及池鱼。
“夏先生这是怎么了?为何这个时辰出现在此?”程砚语速微急,沉稳的气质一散再散,话中语气似是与夏续断颇为熟悉。
夏续断揉着脖子单手搭在他手臂上起身,柔柔弱弱迷迷茫茫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原先只是去买糕点,结果回去的路上被人从背后打晕,再醒来我就出现在了这里。”
他轻轻一叹:“我想会不会是最近我在调查老太爷的案子,被凶手知道了,所以他要警告我。”
嘎嘣,安静的院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程砚绕过夏续断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便犹疑着单手扶着夏续断道:“更深夜重,夏先生先去我院子里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以免明日得了风寒,凶手一事,还是麻烦夏先生了,让你遭受这无妄之灾。”
夏续断微笑回答:“我们之间何谈麻烦?更何况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只是今日着实不走运了,叫人险些砍了脖子。”
两人的交谈颇为熟稔,程砚扶着人往院子外走。
月光下,夏续断做出虚弱的模样,却轻轻偏了头,借着微弱灯火朝墙后的两人眨了下眼,作出口型来,“后门等我。”
人走了,门关了,安静了。
顾白:“秦随,你是在和夜晚比谁更黑吗?”
秦随呵呵,扯着嘴角笑的渗人,“嗯?有吗?”
顾白翻了个白眼站起来逃离压抑的氛围,“单方面的吃味,简直折磨人啊!夏老板可是帮我们引走了程大公子呢。”
秦随手中的折扇嘎吱嘎吱响,“吃味?谁?谁吃味了?呵呵,我怎么会吃味?夏老板算无遗策,连胭脂都提前备好了,秦某真是佩服。”
顾白捂脸,“嘴硬的王八,所以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秦随唇边笑意更大了,陪着凉风簌簌抖落一地破碎,“我想杀人。”
顾白:“…………”来人啊,拖下去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