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路途较远,朱焰昨日就租了一头毛驴,此刻晨雾未散,胡小七侧坐驴背,朱焰执缰在前引路,湿重岚气漫过青石阶,颇有漫步于神境的感觉。若是将身下的毛驴,换成独角麒麟,便更像了。
“其实小时候我娘还想过给我穿耳呢!”小七心情舒畅,晃着悬空的布履,坐在毛驴背上跟朱焰闲聊起来,“她说她就想要个女孩,说我如果是个女孩,也许大哥就不会把我当成眼中钉了。所以娘亲小时候常常给我穿裙子,梳辫子,我还留过长生辫呢!”
朱焰时不时扭头看看他,瞥见他比划发辫的模样,唇角微扬:“长生辫不是要留一辈子的么?怎么你现在没有了?”
“我十岁那年,估计是犯太岁。先是娘亲死了,后来撞破了头,眼睛瞎了,还把头发全都剃了。之后也不再想什么长生,反而盼着早点死掉就好了。”
“别说不吉利的话,等今日回去,我就给你重新编上,多编几根,长命百岁。”
“诶!死鬼,你从下面来,可看过我的命薄?我能活到多少岁?”
“看过,你能活一万岁。”
“你又骗我,人家说千年王八万年龟,我可不要。”胡小七坐在毛驴上晃着脑袋说:“当年师傅给我算过,说我活不过三十,而且还是死于......”
“瞎说!那些神棍懂什么?都是骗人的。”朱焰厉声止了,心中却是一颤,知道那道士所言非虚,轮回几百年,胡小七活过三十岁的时候,屈指可数。而且即便是有,也是过得凄惨,还不如早早去轮回台转世,换个新生。
朱焰在心中暗自忖度,他今年二十二岁,若是真如道士说的,自己也不知还能再陪他几年。未知的恐惧和再一次失去爱人的压抑,沉在心间,饶是听着身后胡小七欢乐的山歌声,都觉的如闻丧乐,久久难以平息心中苦闷。
“算起来,时辰差不多了,应该就是这附近。死鬼,你看到胡家村的牌子了么?”胡小七唱了一路,本来就不太清楚的嗓子,如今更显沙哑,抱着朱焰塞进手中的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俯身跟朱焰问道。
朱焰透过迷雾,仔细辨来,终于在坟地边缘找到半掩在荒草中的胡家村石碑。
“这么多,你以前是怎么找的?”这一片都是周围相邻村庄的祖坟或墓地,远远望去,全是小土包,交错林立的木牌在雾中若隐若现,连他都需俯身一个个细看,更别说目不能视的胡小七。
胡小七拽着朱焰的衣袖滑下毛驴,落地时踉跄着撞进他怀里:“以前我都是找同乡一起过来,我娘亲的坟前种了一棵苹果树,是我送葬的时候埋下的。你找到那棵果树,就找到我娘亲的陵墓了。”
晨露深重,土地湿滑,朱焰挽着小七的手,奔着坟地边一棵伞大如盖的苹果树走去,见附近木牌歪七扭八,看起来应该是很多人家埋在周围,便低声问道:“你娘亲没有埋进你家祖坟么?怎么这周围什么人都有?”
“我娘亲是妾,妾同婢仆,自然入不了祖坟。”胡小七摸索着树根跪下,“你看这周围埋的都是村子里没名没分的人,只能在村子附近的荒地寻个地埋下。我五姐姐死后,被夫家退了回来,也埋在这块地底下了。你找找这边有没有杨胡氏?清明节的时候我还在她坟前放过一只酒杯呢。”
朱焰知道他应该有些话想跟他娘亲说,祭拜过后便留了他在原地,自己在周围转一转。
这强烈的鬼魅气息,和冥府一模一样,总让朱焰感觉不是很舒服。每次闻到,就会不自觉想起,冥河之上,自己失手将他推下去的那瞬间,他无意识地对自己伸出手,眼神满是不安。
“哥哥!救我!”
那是小狐妖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自己闭上眼睛,反复会出现在耳边的一句话。
“可是我要怎么才能救你呢?”朱焰远远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一点白衣身影,暗自神伤,“因果......因果......”
忽然,朱焰脑海中晃过冥府里那半身白骨说过的话,心想:自己只顾着还冥河中亡魂的因果,却忘了小七来冥府,被逼入凡尘,本就是因果。
这因,归根结底,还是在他那个孽畜生父身上。本来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玉兔付出代价。如今他失了忆,玉兔也不知所踪,若是自己能替他报仇,找到玉兔在人间的位置,将他捉回次焰山,由着小七处置,是不是就能破了这因果,让小七尽快回神。
只是听夸父说,这玉兔狡猾的很,在人间隐去了仙气,估计是藏在了什么深山老林,闭关不出,若是想找到,怕是没那么容易。
等下去了,问问夸父,他对人间更了解,让他多派点鬼帮我找。这样小七回来,给他个惊喜。
回过神来,已经走了很远,看他准备起身,自己也转头往回走去,不经意间脚下踢到了一只木雕的酒杯,俯身去够,却瞟见路旁那只木牌上,郝然写着几个字:
「胡氏五女杨胡氏难产亡年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