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噗!”
三百步外,一名狄人将领咽喉中箭,一头栽进火海。
“清点战损。”萧景桓甩了甩弓弦上的血珠,突然提高嗓音,“告诉将士们——”
整个战场瞬间安静,只余火星噼啪。
“我们赢了!”他举起染血的长枪,“七日后,归家!”
“归家!归家!”
山呼海啸的呐喊中,萧景桓望着远处焚尽的山谷,嘴角笑意渐深。这一仗打得痛快,比京城那些弯弯绕绕的朝堂博弈爽快多了。
许闲凑近:“将军,要不要先派轻骑回京报捷?”
“急什么。”萧景桓眯起眼,“让永州城那帮老狐狸再多等几天。”
战场的余温尚未散尽,北疆的风裹挟着草木灰的气息,一路南下,在三日后的黄昏抵达京城。
时琛站在侯府后院的箭亭里,弓弦震动的余韵还在指尖发麻。远处传来马蹄声——是边关捷报入城的动静。他眯起眼,看着夕阳将城墙染成血色,忽然想起那个荒诞的梦。
“世子。”
闻礼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琛没回头,只是将弓扔给侍从:“查出东西了?”
“郑阎的账册有问题。”闻礼之走近,“半年前的江南盐引,盖的是伪造的闻家印。”
时琛突然转身,一把扣住他的手。布条下未愈的伤口被这一握渗出血色,闻礼之却连眉都没皱一下。
“你什么时候去的郑府?”时琛盯着他指关和掌心,点点殷红洇湿布条,似红梅落雪,“这就是你说的‘自有分寸?’”
闻礼之垂眸。这个角度恰好能看清时琛腰间玉佩的纹路——青白玉底子上游走着几道暗红丝络,宛如冰层下凝固的血脉。
“世子说过,”他缓缓抬眼,“不给侯府生事即可。”
箭亭突然安静得可怕。侍从早识趣地退下,只剩几只麻雀在檐下扑棱。时琛松开手,突然从箭囊抽出一支箭,塞进闻礼之掌心。
“射一箭我看看。”
闻礼之怔住。这是时琛第一次允许他碰武器。
弓弦拉满时,右手的伤果然开始作痛。闻礼之抿紧唇,箭尖却稳如磐石——
“嗖!”
正中百步外箭靶红心。
“手抖成这样还能射准,”时琛嗤笑,“果然是装的。”
闻礼之还未反驳,忽觉左手手腕传来一道力度。时琛拽着闻礼之大步穿过回廊。
“世子?”
回应他的是“砰”的踹门声。闻礼之被按在圈椅上时,漆木的凉意透过单薄衣衫刺到脊背。时琛背对着他翻找药箱,铜扣碰撞声里混着一声不耐的咂舌。
“手。”
闻礼之刚抬起右掌,就被时琛一把扣住腕骨翻转过来。指节上的伤口刚覆上一层薄痂,又因为先前的剧烈动作裂开,血珠从伤处渗出。
药箱“咔嗒”掀开。时琛挖了块琥珀色药膏,先在指尖揉化了,才往伤口上抹。动作意外的轻,似是很熟练。指腹沿着裂开的皮肉慢慢碾过,把药膏一点点焐进去。
“郑阎的账册……”闻礼之刚开口,就被药膏突然加重的力道掐断。
“闭嘴。”
时琛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药香混着血腥气在两人之间弥漫。
“北疆赢了。”时琛突然说,“肃王四日后回京。”
药膏沁凉,却让闻礼之整条手臂都烧起来。他注视着时琛低垂的睫毛,忽然道:“我应当和世子说过,郑阎如今,佩的是我父亲的玉。”
上药的手顿了顿。
“那玉是上好的白玉,雕了貔貅,”闻礼之轻声道,“原是我父亲生辰时的贺礼,到了郑阎手里,便打上了他们盐运司的印子。”
药上到掌心,时琛斟酌着开口:“玉的事……”他拇指无意识摩挲过闻礼之的掌纹,“我会想办法。”
“世子,我只是觉得好笑,”闻礼之轻笑,“郑阎是官,却佩着商人佩的貔貅。”
时琛突然想起梦里少年腰间的玉佩。他猛地收紧手指,闻礼之倒吸一口冷气。
“……抱歉。”
这声抱歉太轻,轻得让时琛怀疑唇舌间的话语是不是真的发出了。但闻礼之听见了。他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忽然觉得这场复仇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失控。
就像那支离弦的箭,再也收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