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时琛紧紧盯着他的双眼,像是要从他的眼神中找到破绽,“你喜欢她?”
闻礼之怔住。他望着时琛眼中陌生的执拗,忽然明白了什么,语气不自觉地软下来:“我只当她是妹妹。我以前……也有个妹妹。”
时琛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微缩。
“那时她才六岁……”闻礼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看不到她长到阮阮这个年纪的样子了……”
时琛喉结动了动:“你……”
“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闻礼之已恢复平静,拾起身旁的药包,“世子若没别的吩咐,奴才先去晒药。”
闻礼之转瞬即逝的情绪就像抓不住的狐狸尾巴。见他要走,时琛突然上前一步,靴尖几乎抵上闻礼之衣摆:“慢着。”二人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前几日的朝报看了没?”
闻礼之身形微僵——这样的问话太直白了。但他仍垂首答道:“看了。”在时琛默许下,他已能通过朝报摸清几分朝堂风向。
“近些日子北狄来犯。”时琛知他前几日卧床不起,想来对朝堂近况并不知悉。他指尖敲了敲药包,“肃王出征。”
闻礼之点了点头:“既已派肃王出征,想必是战况紧急,陛下十分重视。”皇弟亲征,几乎等同御驾亲临的分量。
“是请缨。”时琛声音沉了几分,“近些年多有武将乞骸骨,那些老将死的死,退的退,朝中能将不多。这场仗本该是蓝家兄妹前去。”
“多有武将乞骸骨”——这话在闻礼之脑中激起一丝异样的涟漪,但未及深思,时琛已切入正题:“还记得春猎那日的刺杀吗?”
闻礼之神色骤然凝重。
见闻礼之陷入回忆,时琛提醒道:“当时你说,那箭杆漆色是郑氏工厂的品类。”
“靛蓝漆需求小利润薄,大厂里只剩郑氏还在产。”闻礼之谨慎道,“但也有些小作坊在仿制,而且光线不同色差也大,若是相近的颜色,说不定判断会失误……”
时琛突然打断:“你那日问我——‘若我死了,谁能得利’?”
闻礼之道:“那只是猜测,此事不敢妄言,毕竟……”话音戛然而止,他瞳孔微缩——时琛若出事,侯府被打压,肃王得利不假。可侯府若与肃王结仇,必向裴相靠拢;而时琛作为世子若亡,裴党更容易操控侯府势力。此举明面上是肃王得利,实则……
时琛见他神色便知二人想到了一处:“我爹说肃王意在警告,但……”
“但若肃王真这般莽撞,”闻礼之接上他的话,“何必用能追查来源的箭?直率之人若要警告,大可直接在朝堂发难。”他声音渐低,“肃王确实身居高位,可朝野上能把手伸进皇家猎场,还有……”
时琛冷笑:“裴相要借肃王的名头逼我爹站队,可真够迂回的。”
闻礼之犹豫一瞬:“可侯爷不是早转为文官……”
“裴相又不是生来就是丞相的。”时琛嗤笑:“今上登基他才得势,丞相不也得一阶一阶往上爬?更何况……我爹的官职是卫丞相亲自安排的。”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说丞相该不该猜忌?”
闻礼之被这嘲弄语气噎得无语:“我家从商,只祖上出过几个翰林,不通政事。”
“哦?”时琛挑眉,“闻老爷那篇《漕运疏》可是连先帝都赞不绝口,‘商界领袖,一表人才’啊。”
“那时我尚且年幼。”闻礼之道,却突然怔住。时琛随口一句话像一粒石子投入深潭,在他脑海中激起层层涟漪。父亲伏案疾书的背影、深夜书房里飘出的墨香、某日突然涌入府邸的官兵……这些零碎的记忆碎片突然翻涌上来,却又像水中月影般抓不住实形。
时琛没注意他的异样,径自道:“总之,这事裴相干得出来。”
二人目光一碰,俱是心照不宣。
闻礼之抿了抿唇:“这都只是猜测…… ”
“所以才要查。”时琛勾起嘴角,“伤好了,跟我出去一趟。”
待时琛离开的脚步声渐远,屋内又重归寂静。闻礼之立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包上的针脚。
父亲当年那篇《漕运疏》里写了什么?他竭力回想,却只记得零碎片段——“水运调度当以军需为先”,“各州仓廪实而兵甲足”……
军需。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突然撬开记忆的闸门。他想起先前得到的军械档案“闻氏商队验货后疑有异,上报卫相。”军械有异,枪头开裂,时钺作为肃王副将战死沙场的消息紧接东宫太子萧恪溘然病逝的消息从边疆传来。十二载寒来暑往,萧景琰终登九五,而卫丞相落得车裂之刑、满门抄斩的下场,往昔种种皆成过眼云烟。
商队、军械、漕运、皇权更迭……这些散落的碎片忽然连成一线,岁月在金戈铁马的铿锵与宫廷权谋的暗涌中缓缓流淌,万千头绪如蛛丝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罗网。
闻礼之胸口发闷,仿佛窥见了深渊的一角。他缓缓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孤注一掷。
他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