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的空气爬上海拔较高的东部工业区,向铁堡下落时就变成了干燥的焚风,各种复杂条件混合在一起,最后形成了让冷却液消耗过快的温度。
对从漫长的下线昏迷中苏醒的挡板来说,塞伯坦已经变得和记忆中不同,原是平原的地方出现了城市,原是峡谷的区域被改造成居住区,但偏偏又有一些地方是相似的。
这种似是非是的既视感,让他在俯瞰城市时有一瞬间头晕目眩。
短暂的出神后,光学镜再次对准手里的历史读物。
这是个普及数据板,上面记载着从黄金年代到现在的所有历史常识——准确来说,是和旁边的十几个数据板一起。
其规模之大,内容之详实,让他每划过一页都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参加这个培训。
为融入社会找工作一冲动就报了名,结果世界观先碎了好几次。
不过,对铁堡气温为何会变得这么热这一点,目前还没有在数据板上看到原因。
“气温变高是正常的吗……?”
“工业区正在加急生产物资,这段时间的排放量会很高,等卫星上的生产基地重新建设完毕,就不会再有这样的问题。”
说话的人坐在对面桌前,正在灵活打字的手一刻也没有停下。
那也是个迷你金刚,一身绿白色涂装,嘴部上方的位置长着个人特征极其明显的金属胡子。
这个人名叫米尼莫斯,他跟他的火种兄弟都是学者,致力于让所有人平等地获得工作机会,在得知挡板的特殊情况后,特地给他单独补习常识。
“好的……”
原来我说出来了。
挡板有些尴尬,匆匆将数据板上的内容翻到最后几页,果然看到东部工业区加急生产的信息。
“那又是为什么要开工呢?”
明明他这几天也算是到处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什么地方正在广泛施工。
“你向前翻到这个页数。”米尼莫斯给了个数字。
挡板从善如流,往前翻了翻,突然看到一段话。
“从天空降临之物正在俯瞰这一切,它的存在本身便是恐怖,人们只能仰望天空,束手无策……”
白蓝色的迷你机愣了有十几秒。
这段文字和之前详细而富有逻辑的叙述完全不同,模糊不清,简直像是诗歌或者某种宗教宣传手册。
他看向米尼莫斯,后者解释道:
“这是对之前‘宇宙大帝’入侵塞伯坦的事件的归档信息。”
“……谁?”
“宇宙大帝是个代号,如果你在问名字,它没有告诉我。”
从语气很难判断出米尼莫斯是否在表达幽默。
“虽然没造成严重伤亡,但当时留下心理阴影的人非常多,在心理医生协会提出抗议之后,有关它的具体资料就被暂时从公共数据里撤下来了,在期限过完前,我不能给你看图片或影像资料。”
挡板试图理解对方的话:“所以就跟之前解决了将全世界数据化的机器那样,你们现在已经将宇…将那个怪物解决了?”
虽然不信教,但他还是有点害怕直接说出那个词。
“解决?还没有。”
“那就是封印?”
“也没有,它就在星系内,还在活动。”米尼莫斯拿起冒着热气的能量饮料杯,神色平静地抿了一口,“没关系,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不是可以说没事的事吧……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隔三差五星球就要被毁灭一次?
挡板的表情,就像他几天前刚刚得知镇天威领袖的真面目时一样崩溃,不,甚至可能程度更深。
得知有一个灭星级别的灾难就在自己身边,实在让人坐立不安。
于是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他几乎什么都没看进去。
“恐惧源自于未知。”
米尼莫斯放下手里的数据板,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自己的金属胡子,它看上去有相当不错的延展性。
“正好你的培训也快结束了,作为结业课题,无论是去资料室调查,还是找人询问,总之收集一下这件事的全貌吧。”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米尼莫斯已经意识到挡板其实是个相当认真的人,那些详细过头的资料他能看得一字不落,并且全都仔细记住,如果发挥这种个人特质,未来肯定会相当优秀。
“就当是顺便恢复一下你的谈话功能。”
他一锤定音。
——
————
“原来是这么回事,所以你就找到我了。”
重建的先进技术学院,现在已经改名为先进技术中心,大厅内,震荡波微笑着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迷你金刚,而后者正在苦恼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由于外面的气温过高,他的机体外涂层先一步投了降,呈现出熔化的趋势,又被技术中心的冷气凝固,现在变得凹凸不平。
“之后我送你一些新的,两百万年前的产品确实太落后时代了,连基本的耐高温都没做好,”震荡波说道,“不过你在苏醒后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换身涂装?”
“我,呃,对,我没有。”
挡板面对大型机还是有点紧张,更何况从各种资料来看,对面的这位应该是前参议员级别的大人物。
这样的人……咦?
“您怎么知道我是……两百万年前的?”
“哦,因为当时发现你被埋在地下的那个人,他跟我认识。”
前议员神色轻松,但挡板却隐约读出了一种不愿意往下谈的意思,于是说起了正题。
“我这次申请和您会面……”
“用‘你’就行。”
“好,”话虽如此,挡板最后也没能说出口,“总之我想知道有关宇宙大帝的事,首先是事情的起因,我只查到说它突然降临,然后在你们的新技术帮助下逃过一劫,但具体怎么逃过一劫的并不清楚。”
震荡波思考了一会儿。
“你知道哲拉萨斯吗?”
“你是说首席科学家……前首席科学家大人?是的,我知道他做非人道研究被抓起来的事了。”
“知道就好,因为事情得从他开始说起。”
为了纯粹的科学研究而不择手段、残害无辜,虽然能一次次突破极限,创造出堪称奇迹的伟大发明,但到最后为自己招来麻烦,也只能说是因果报应、罪有应得。
总之,世界上最危险的复仇者在世界数据化结束后,几乎是立刻就找上了他。
监狱的警卫拦不住阿尔茜,或者也没打算阻拦,于是哲拉萨斯只能自救。
他当然有办法——这个科学家为自己保留了逃离回死亡宇宙的坐标通路,只是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就用上而已。
但是,当他开启通道的时候,监狱厚重的围墙和防弹钢化玻璃就跟一层薄冰似的化开了。
手持热能双刀的阿尔茜切开重重阻碍,也跟了过去。
她在死亡宇宙反复杀了哲拉萨斯多少次或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不过应该是杀得足够畅快,以至于理智都回来了,想起来给在外面的合作者提供线索,发送信号。
因此,身在塞伯坦的震荡波知道了进入死亡宇宙的通道坐标。
一众科学家迅速开始准备,在灾难降临时,这颗星球及时跃迁到了另一个位面,避开了来自宇宙大帝的毁灭性攻击。
——
“不好意思。”
听到此处的挡板那蔚蓝的护目光学镜闪烁几下,是逻辑中枢混乱卡顿的迹象。
“是我听错了,还是这个决定真的就像‘因为马上就要被杀了,所以先自杀吧’一样?”
“哈哈哈,你没有听错,判断也是对的,”科学家笑出了声,“如果就这么让星球进入死亡宇宙,肯定只会成为它的养料,但准确来说这次行动的目的不是自杀,而是成为诱饵。”
“诱饵指塞伯坦吗?”
将星球本身当成诱饵。挡板逐渐有了个不得了的猜想。
“难道是让宇宙大帝……”
“是的,一心想要毁灭塞伯坦的它也跟去了死亡宇宙。”
就算再怎么强大,它也是需要能量运转来维持自身存在的事物,到了那个位面之后,其机能就会被大幅削减。
“这个时候,你还记得之前造成了全星球数据化的机器吗?除了束缚塞伯坦之外,他的确可以保护这颗星球,于是在被传送到死亡宇宙之际,将大气层数据化并形成了防御屏障,就像有机生命体的蛋壳。”
挡板听过这个词,点了点头,在自己的数据板上做着记录。
“原来是这样。”
这似乎说得通了——塞伯坦被保护起来,而宇宙大帝在死亡宇宙逐渐消亡,等它死后,星球就回到了正常的位面……等一下。
不对。
完全不对啊!
挡板一脸惊恐,停下了打字的手。
“那它为什么现在还在这个星系里!?”
震荡波微笑着将手肘支在桌上,双手交叉:“因为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通过战争来解决?”
话是这么说。
但在你死我活了大半本历史之后,这样的转变实在是有些巨大。
挡板有些纠结地问道:“真的能和平解决吗?”
“不是‘能’,而是‘已经’,”震荡波纠正道,“为什么不行?我们可是一个擅长改变(transform)的种族。”
挡板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冷笑话。
“不过在和平解决之前,还有一些琐碎的事情需要解释。”
震荡波继续道。
“你在过来的路上,具体来说是以前是末路大街的那条街道,路过的时候看到海报了吗?”
迷你机回忆了一下:“是那个……宣传新竞选者的?”
“是的,他的名字叫红蜘蛛,在这件事里发挥了不少作用。因为实际上,堕落了的镇天威领袖和他的副手惊破天等人也在死亡宇宙,虽然数据化能保护塞伯坦,但无法分出人手去对付他们,而一旦镇天威与宇宙大帝融合,将变形模式赋予它,后果将不堪设想。”
能对抗这些人的,在当时只有终极破坏者等超级武器。
但因为权限都在领袖手上,而现在塞伯坦结束了领袖世系,新的权限还没跟军队挂钩,各种问题都还在商议阶段,于是它们暂时处于无人控制的状态。
而御天敌此时没了自己的巨大机体,权限也跟着一起不见了。
这个时候,红蜘蛛突然宣布自己带来了能操控终极破坏者和其他武器权限的人。
——是之前被流放的逆天劫。
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把这个人找回来了,但流浪多时的前领袖确实起到了作用。
毕竟当年御天敌急于获得权力,在驱逐前没来得及将他的个人编码从终极破坏者里删除。
“之后在擎天柱和威震天的领导下,所有人英勇对抗了宇宙大帝,争取到了与它和谈的机会……”
说到这里,挡板显然已经有点记不过来了,于是震荡波好心地停了一阵。
他转头看向窗外,这片区域已经从原本的废墟重建为新的街道,附近有一条能量块特色食品街,几乎每个旅游杂志都会为它专门写篇报道。
但因为最近升高的气温,也没什么人来,只有高处“建设未来”的标语一直执着地停留。
“对了,关于那台能数据化的机器,能不能告诉我他后来怎么样了?”
其实这个课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那台机器,获得相关的记录。
震荡波愣了一下:“记录……没查到吗?”
“是的,就到这场战斗为止,我查不到更多资料。”
“也是,”科学家似乎想到什么,但最后只是摇头,“毕竟那台机器,已经在那场战斗中被摧毁了。”
“摧毁?”
“嗯,很遗憾。”
有一种……像是正中靶心的感觉。
挡板有一种预感,自己似乎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但此时震荡波却又像刚才那样,散发出不愿详谈的氛围。
“稍等,我这里有当时两位领导人共同对抗敌人的作战记录,你或许可以参考一下。”
“哇,谢谢。”
预感被抛在脑后,得到新情报的迷你机快速查看起来。
看来关于海格特的事并没有传出去。
只是偶然吗?
震荡波这样思考着,想起当时发生的事。
——
————
星球的哀嚎撼动了整个宇宙。
透过灰白雾气的间隙,将视线移至数据化之壳的另一侧,然后,塞伯坦人窥见了这个世界的尽头。
它用毁灭将世界涂满,将色彩全部抹消,那份虚无和恐怖穿透光学镜,刺入脑模块的深处,猛烈地搅乱任何试图用逻辑解释这一幕的思维电路。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毁灭。
所有构成机体的最小粒子在这一刻失去了团结,每个原子都在尖叫着想要逃走。
那颗星球大小的疯狂造物否定着除了自己之外一切还在移动的物体,将感知所及之处的一切生命都视为需要憎恶的仇敌。
敌人,只有敌人。
安蒂拉人的恶灵正在在黑洞中心的位置,发出痛苦而粘稠的嘶吼。
哪怕到了死亡宇宙,宇宙大帝也在跟万物的凋亡比拼着引力大小,甚至隐约有胜过对方的趋势。
这样下去,塞伯坦迟早会被拖死在那无尽的空虚中。
然而。
就在逐渐绝望的时刻,拥有读心异能的声波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他在作战通讯里开了口。
“作战建议:暂时等待。”
“你疯了吗!?”红蜘蛛嚷道,其他的霸天虎也各自表达了不解。
然而对声波来说,那个声音就像在黑底上涂了一道白色,虽然细小,却格外显眼。
安蒂拉人的复仇是一切的开端,他出于最纯粹的憎恨,希望将塞伯坦撕个粉碎,给过去造成战争的罪魁祸首带来罪有应得的终结。
但即便如此,在如今已经化作恶灵的黑洞深处,声波还是隐约听见,有一点意志,脱离了这个目标独立存在。
再三确认了那并非自己的错觉后,他连接到了某个人的通讯频率。
“海格特。”
“嗯,我看到了。”
无需多说,星球的防御中枢也通过视觉,看到了声波通过火种的波动所传递出来的,安蒂拉人漆黑的情感中,那一丝微弱的不同。
生命无论何时都只能在生与死之间选择一侧,哪怕是能变成幽灵的不死火种,也只是卡在两者都不选择的间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