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所有慌乱消失殆尽。
“暂代主帅!整队!”他起身时扯断腰间玉带,将父亲牢牢缚在自己背上,“王副将率轻骑开道,弓弩手断后,其余人——”
长剑出鞘的铮鸣截断风雪,“全力向京城冲!”
晨光初绽,官道上薄雾氤氲。
素帛居的商队与一队残破骑兵擦肩而过的刹那,疾驰的马蹄掀起的气浪猛然掀开了马车窗帘。
温棠梨忽觉一道炽热视线刺来,车内的两人与车外的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
裴砚书脑中思绪电转,砚之为何离京?他怎会与温家小姐同行?
未及开口,裴砚之很高兴能看见他,“哥!”
队伍后方突然传来呻吟,骑兵队又有人毒发坠马。
“停车!”温棠梨提着裙摆跳下马车,鞋履踩在雪地上,立刻浸透了一片冰凉,凉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冬天是最容易生病的季节,温棠梨以防万一就带了个医师,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商队的老医师已经颤巍巍地抱着药箱跑来,花白胡子被北风吹得乱飘。他蹲下身查看那名抽搐的骑兵,枯瘦的手指翻开对方眼皮。
“老夫行医四十载……”老医师捋了捋胡子,摇头道:“这毒没见过,但总归要先护住心脉!”
裴砚之恍然失神,盯着父亲苍白的面容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很快了…明明………”
温棠梨瞥了他一眼,转身对商队扬声道,“把绸缎都堆到前两辆马车!空出来的位置安置伤员!”
伙计们麻利地搬运起来,那些华丽的绸缎被随意堆在车厢内,这些只是样衣,脏了污了温棠梨都不心疼。
毕竟人命关天。
伤员腾出足够的空间后,老医师挨个施针,试图压制毒素的蔓延。
老医师:“平稳行进能延缓毒发。”
裴砚书连连道谢。
老医师:“裴大公子不必言谢,还请带他们速速回京进行诊疗。”
“裴砚之……裴砚之!”温棠梨捧起裴砚之的脸,她的掌心很凉,“看着我,别担心,会没事的,能骑马带我回京吗?”
裴砚之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
少女明澈的眸子近在咫尺,睫毛上沾的雪晶正在他呼吸间慢慢融化。
“走!”
裴砚之五指骤然收紧,温棠梨只觉得腕间一热,整个人便被他拽上马背。
“抱紧!”
他低喝一声,缰绳在她腰侧狠狠一勒。温棠梨慌忙环住他劲瘦的腰身。
寒风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她却觉耳畔滚烫,裴砚之的下巴抵在她发顶,“温棠梨,我欠你一条命。”
不…好像哪里不对劲。温棠梨抓着他的衣襟,至于具体哪里,她想不出来。
马背的颠簸中,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裴砚之的“梦”,太真实了。
那些他偶然提及的片段,他可能在不断地接收着前世的记忆,无论是他梦境中的大婚。
若是将裴砚之梦中裴家父子的死与温棠梨的记忆一一校对,这些细节,全都与她记忆中的前世严丝合缝。
不是猜测,不是推演,是确凿的。
就像……
就像亲眼见证过所有悲剧重演的人。
“裴砚之。”她轻声开口,“你记得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裴砚之摇摇头。
温棠梨突然回忆起了一个信息。
原先很多事情,温棠梨不清楚也不了解,现在从裴砚之口中,原本模糊的记忆和思绪这才清晰了起来。
前世他们扶棺回京那日,分明是十月初三,可眼下观这行程,莫说初三,便是初一前抵京也绰绰有余。
自己重生的此番作为,断不会影响到千里之外的边疆战局。
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十月初一这一日必是出了什么变故,才令裴家父子耽搁了两日行程,最终酿成前世的惨剧。
雪色浸染的山道上,温棠梨垂眸凝视着马腿下的山路。
周遭的风都裹挟着冷冽的沉木香。
抬眼时,只见裴砚之手中长鞭凌空甩出,为身后的病患开脱前路。
山道间浮动着乳白色的薄雾。
“裴砚之,要小心,我有预感,此事断不会就此结束。”
温棠梨话音未落,只见数十道黑影疾掠而出。
山道两侧顿时成了修罗场。
左边古木参天,右侧断崖被晨雾笼罩,惊起阵阵空鸣。
“护住马车!”裴砚书命令道。
温棠梨喉间泛起酸涩,指尖死死抠住裴砚之的衣服。
她望着两侧逼仄绝境,此地山道仅容一骑,进退皆无余地,偏偏在这生死关头,竟成了困死羔羊的天罗地网。